申不良深深吸了一口气,它着实也没想到这个点了杨老东西还在红玉的房间等他,以往他早早就离开这软香喽前往衙门点卯了,不然也不会一遍花天酒地一边能在每年的大考里落一个勤勉的评价。申不良推开红玉的门,脸上换上谄媚又不过分的微笑,进门拱手行了一个礼。杨巡抚斜倚在红玉的床榻一边,一手屈肘撑住床头,肘下垫一个金丝绸缎的软枕,红玉曲膝坐在他腰后,给申不良使了个颜色。
申不良心领神会,转身把门带上,垂手站在门边,等这个老家伙出招。不一会,杨巡抚缓缓睁开眼,上下打量了申不良几圈,悠悠道,你跟我去松江想做些什么呀?申不良一蹙眉:“单凭杨大人吩咐。”杨巡抚皱了皱眉头:“我说的不是现在。”申不良向前迈了一步,抬头直视杨巡抚,过了一会,吐了一口气:“我说的也不是现在。”杨巡抚看着申不良盯着自己,竟然有了几分笑意,坐直了身子,轻抚盘坐的膝头,说道:“我把你带在身边是有很大的风险的,我昨晚这么放出话去,你准备怎么报答我。”申不良听闻这话,索性拖过一张圆凳,坐在床前,说到:“杨大人不会为了红玉姐姐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样看来就是为了我冒的风险,那我希望能尽快让大人物有所值。”杨巡抚听到这里,抚掌大笑:“好好好,明人不说暗话,起码你小子的脾气我喜欢,我之前还担心你像……”突然杨大人收住了话头,转头对红玉说:“伺候我换衣服,我今天已经晚了。”红玉去拿衣服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一和杨巡抚开口,他确认了一下申不良的住址就爽快答应了,也不知道今天上午演的这出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整个过程中,申不良的大拇指和食指一直在微微摩挲,杨巡抚的身体则好像因为兴奋有些微微颤抖,看似平静的对话下,一条暗潮汹涌的大江已经冲出源头。
杨巡抚让红玉拿衣服的时候,申不良已经很识相地退到了门外,去让春花把杨巡抚的轿子安排到了后门小巷中等待。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和这些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油子打交道,现在微微有些后悔自己是否有些莽撞,但是好像结果还不错。申不良甩甩头,现在事已至此,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让红玉去求杨巡抚,其实何尝不是想逼自己一把。
送走了杨巡抚,申不良本欲往红玉房中再厮磨片刻,但是一想她现在心中肯定有无数疑问,便没了兴致,转身去了街上,去找徐三。不多时,果然在酒楼门口找到了徐三,他正缠着一群外地客商,要给他们做向导,要求就是包下这么多天的饭食。申不良拍了拍正喋喋不休的徐三的后脑勺。徐三扭头一看,知道申不良肯定有事,就跟着申不良走到了街角,申不良还没开口,徐三先啐了一口:“这群人人模狗样的,请个向导这么费劲,等我徐大爷发达了,给我提鞋都不配,晦气。”申不良没心思和他吹牛,掸了掸自己的褂子,问徐三:“那你愿意和我去松江吗?我带你去发达。”徐三鲜少见申不良这么严肃,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忖了半晌,回到:“我孤身一人去哪都是讨生活,但是你去松江也是给杨老头当狗,带着我不是累赘吗?”申不良吐了一口气,说出了这辈子迄今为止最硬气,却早已在心中盘算数年的念头:“天下要乱了,我们要发达,就要整个大的。”徐三拿手在申不良眼前晃了晃:“大哥你没事吧,闲着没事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申不良知道徐三一下子可能不能接受一个破落户变成一个疯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单刀直入:“其实我爹是徐虎,也就是你们通常说的那个徐柱国。”徐三看了他一眼,心中觉得申不良是真的疯了。申不良也不管他异样的眼神,转身就走。徐三连忙赶上:“话还没说完,你去哪儿啊?”申不良步履不停:“去软香楼说,免得费我两遍口舌。”
徐三赶上几步,跟着申不良,似是小心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到:“你说我姓徐,我出去骗他们说我是徐柱国在外的私生子会不会更可信?”申不良屈指敲了徐三一个板栗:“谁在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是徐府的小公子。”徐三的脸更加扭曲:“上柱国的公子成了我街头大哥,这是上柱国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申不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悲哀什么?”徐三摸摸头:“好不容易找个大哥还疯了。”申不良彻底无语,闷头往前走。
不一会,申不良又回到了软香楼,他先上二楼最深处请丫鬟喊醒了春花,又让徐三去红玉房间把红玉姑娘喊来,自己坐在春华房间的会客处,翘着二郎腿,摩挲拇指和食指,在想怎么和他们说清这件事。
话分两头,杨巡抚单名一个季字,五十有五,算是年少成才,十五成的二甲进士,先帝殿上得见亦是啧啧称奇,当场点了翰林院编修,除座师外又点了当时的吏部侍郎,也是当朝闻名的大儒,作为杨季的恩师。十五岁的杨季春风得意,被认为有宰辅之才,行事却有些盛气凌人,当时甚至拒绝了好几次一品二品大员的结亲暗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杨季的座师在三年后的科举中牵涉一场牵连甚广的舞弊大案,于是杨季那年的诸多考生也备受质疑,杨季日常又行事跋扈,遭到朝内众多大臣联名上本参奏,经过恩师吏部侍郎周旋,圣上开恩,放了江南一个九品县令,算是到了地方避祸。
没想到经此一劫,杨季改头换面,变得油滑谨慎,反而在地方如鱼得水,仕途倒也算是平坦,本以为按部就班下去,到老混个四品虚职致仕。没想到,五年前江南水贼全昌绅响应边患,举义兵作乱,全昌绅经营多年又颇有资财,一时间江南响应纷纷,整个江南道和半个江西半个山东都陷入乱局,朝廷紧急从西北调大将军徐虎领军平叛。当时五十岁的杨季领着盐运史,管着江南漕运,徐虎就奏了朝廷以徐虎为向导。不过半年,江南皆平。皇上当时在京城亲自在偏殿宴请了班师回朝的徐虎,杨季也敬陪末席,徐虎席间向天子禀明诸将之功,天子三十年不见竟然还记得杨季,一看五十岁的人不由得一番唏嘘感叹,赏了一个江宁知府。
从这天起,杨季的人生焕发了第二春,他攀上了徐虎这条大腿,徐虎平叛回京就加了上柱国,再加上原来天官恩师的一些资源,杨季这五年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现今已是两江巡抚。前日圣上一纸诏书,又调他去松江府任对外都知事,这是一个为了与番邦交往而新设之职,总管对外贸易与朝贡一应事项,也是正二品。杨季拿到这个调令的时候坐在府衙内沉思良久,想来想去也不知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五十五的老油子去管这一摊新事,想来想去突然有所明悟,找到当日邸报一看,不由抚掌大笑。
当晚,在软香楼,红玉与他说起申不良的时候,他略一思忖,更是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宰辅之命不虚,于是趁着人多,当众宣布了申不良的事情,他希望这个消息越早传到西北边塞越好,他能不能短期内再入京畿,就看这个赌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