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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我写过一首歌,常有人听完后,说它太悲伤,接着问起,是不是这个歌里有一个故事。我说,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它就已经和我无关了,你掉的眼泪,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故事。

——马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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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雨夜里,一直队伍正在向南方行进。

这是一只精锐的骑兵队伍,他们越有三百多人,排成一个小巧的方阵,他们年轻而富有活力,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对未来的憧憬。

方阵的正中间,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们的穿着与周围黑压压的骑士决然不同,男人头戴金色的龙凤升天盔,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他身上披着明晃晃的亮银铠,在夜色中明亮耀眼;男孩头上扎着鹅黄色丝巾,脸庞白皙,身着红色锦缎长袍,外面披着一件蓑衣。

无论是中年男人还是男孩,从他们的肤色到穿戴,就能感受到笼罩在他们身边的贵气,在他们身旁围着一圈重甲护卫侍从,他们的马匹身上插着两面旗帜,分别写着“汝阳王”和“晋”的字样。

男人手中捧着一只镶嵌着黄金龙凤的檀木盒子,这盒子约一尺见方,盒子外面用黄色盘龙绸层层包裹,男人小心翼翼将它托在手中,不时低头检视一番,可见对这盒子有多重视。

“终儿,加快脚步,不要拖累进度!”男人不时对男孩嘱咐着。

“是的,父王,孩儿不会掉队!”男孩脆生生的答道。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男人向领军校尉问道。

“回禀王爷,我们刚经过邺城南郊。”校尉回答道。

王爷点点头,过了邺城,再往前走就是洛阳,到了洛阳,就是晋国控制的地方,能稍微松一口气,现在他们还行走在群胡随时可能出没的区域,所以他时刻紧绷着神经,一点不敢放松警惕。

他手中捧着的,就是晋国的国宝——传国玉玺,不久前,冉魏天王冉闵被困襄国,向晋国求救,为表诚意,献出传国玉玺作为信物,他们这只队伍,就是专程护送玉玺南归的。

雨一直在下,这场雨从早晨一直下到深夜,雨并不大,细如牛毛,落在身上随即化掉了,天气本就闷热难当,细雨裹在衣服上,好似包了一层蛹,让人无法喘息,憋闷得难受。

“父王,孩儿饿了!”男孩用手摸着自己肚子上金丝绣成的祥云瑞兽,那刺绣无比华美,在夜色中都能闪出金色的光亮,但锦绣无法抵挡下面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王爷,这里有点心,慢点吃!”旁边身着华服的侍从很知趣,赶忙从马鞍后的黑漆食盒中取出银丝酥油冰糖卷,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递到男孩手中。

男孩捧心,咬了一口,纤如针豪的点心残渣从他嘴边崩散开来,落到潮湿的泥地上,他咬了两口,点心已经所剩无几,他顺手把残余的点心扔到地上,随即被后来的马踏做污泥。

“小王爷,还要吗?”侍从谄媚的笑脸贴过来。

“不好吃,太甜了,有什么别的吗?”男孩问道。

“北方天寒,人们都喜欢吃甜腻的东西,只擅长做这种点心,没有别的了。”侍从回答。

“那算了!”男孩略有不悦,“等我以后,要教他们做江南的点心!”

“小王爷是要学桓温大将军,收复北方呢!”侍从们忙不迭拍起马屁。

人们都笑起来,整个队伍的气氛欢快又愉悦,他们紧紧围着那枚传国玉玺,仿佛围着晋朝光复中兴的希望。

“父王,我们从赵国冉闵那里得到玉玺,却不派兵去帮助他,这样好吗?”男孩吃饱肚子后,话也多起来。

“终儿,赵国是我们晋国的死敌,当年石勒几乎杀光我司马家宗室和大臣,如今他们遇到灾难,正是上天帮我司马家报仇!”王爷愤愤说道。

“可毕竟杀我宗室的并不是他。”男孩不解。

“终儿,这种仇恨,不会因为人而改变,况且春秋无义战,对这些残暴的国家,能灭一个是一个!”王爷说。

“可冉闵毕竟是汉人……”男孩说。

“那又如何?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残暴的样子!”王爷倒吸一口冷气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吩咐队伍加快速度。

“父王你是不是害怕了?”少年调皮地笑道,“为什么突然着急起来?”

“终儿,你还小,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残忍,”王爷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父王,我听说桓温大将军是我晋国第一名将,北方的胡人们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逃走,为什么我们不把玉玺交给他护送?”

“交给他护送?”王爷冷笑起来,“终儿你真需要好好读书了,如果让桓温手捧玉玺的话,我们司马家在江南就真无立足之地了!”

“父王,这些事真的太复杂,孩儿觉得脑袋不够用!”男孩用手摸着自己的头,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又惹来众人大笑,队伍就在笑声中,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南奔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已过子时,人们虽然骑着马,可难免睡意阑珊,很多人半耷拉着脑袋,已经处于似睡非睡之间。

他们突然看到前方路中央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们,这人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个子不高,沿着小路慢慢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自顾自说话。

他们没有减速,本以为那人听到马蹄声会主动让路,可他依然慢悠悠踱着步子,在这样漆黑的深夜里,他似乎在散步,人们听到他在说:“大灾难就要来了,谁都无法逃出去!(大祸将至矣,无人可逃矣!)”

他的嗓音很奇怪,就好像用脚踩在布满砂砾的硬地上发出的声音,刺耳干涸,虽然声音不大,但这古怪的行为还是让众人有些诧异。

“嘿,把路让开!”前哨的士兵高声喝道。

那人毫不理会,依然自顾自向前走着,嘴里念叨个不停。

“嘿,我在说你呢,快把路让开!”士兵恼火,用刀鞘用力拍打着他的斗笠。

那人仿佛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士兵的吆喝和拍打起不到任何作用。

王爷觉得此人很奇怪,正常老百姓没人会在一个下雨的深夜独自在漆黑的路上神神叨叨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要么他是个疯子,要么……

“再不让开,就要砍你的头!”士兵也恼怒了,持刀在手,对着那人后颈厉声喝道。

那人突然转过头来,士兵看到他斗笠下面原本是脸的部位一片漆黑,看不到面孔和五官,他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举刀的手也悬在半空,他张开嘴,刚想喊:“妖怪”,可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所有人就都看到比这还恐怖的事情。

那人的斗篷霎时间向上飘起来,就像地底吹起一股狂风将它卷起来一样,可此时分明一丝风都没有,紧接着,那人转身正对着他们,举起一只手,手指指向天空。

本来是阴云密布又细雨蒙蒙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随即盘旋的乌云开始向那人手指的方向聚拢,随即,这些乌云围着一个点开始旋转,开始转得很慢,随即越转越快,撕裂的云层中,透出惨白的月光。

“妖怪,妖怪!”人们惊慌失措,前面的人调转马头,试图向后逃跑,后面的人还没搞清状况,依然向前拥去,人撕马叫,场面混乱不堪。

王爷眉头紧锁,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此时他只能紧紧抱紧装着玉玺的匣子,他的儿子却被昏乱的人流裹挟着,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终儿,你在哪儿?”他大声喊着,却没人理会,包括之前殷勤送点心给男孩吃的随从,他们都在慌乱着,颤抖着,逃跑着,却没人能跑远,马匹碰撞,骑士从马上摔下来,华丽的锦靴深陷在绵软的淤泥里,拔不出脚,迈不动步。

乌云依然在快速旋转,很快就变成头顶一个巨大的环洞,狂转的云层搅动空气,形成旋转的龙卷风,风口就在黑衣怪人的指尖上,随着他指头的移动,缥缈不定。

“灾难将至,你们逃不出去!”潮湿的斗笠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随后,他将手指向前伸展,指向已经慌乱不堪的马队,龙卷风顺着他的手指冲向了惊恐的人群。

风的力量极其强大,转瞬间,人和马都被狂风卷离地面,他们在半空中旋转,翻滚,呕吐,哭泣,散落下一地残骸。

再说那男孩,被乱军裹挟着向后退却,眼看到前面白晃晃雾蒙蒙一片,好像巨兽张开大口,贪婪地吞噬着面前的一切,在他身前的人纷纷被卷入风口中,他尖叫着,拼命拍打着坐骑,可那牲口已经彻底失控,只知道在原地转圈。

男孩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随即被带离马背,悬在空中,他在风中上下翻转,快速向前飞过去,巨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得无比眩晕。

在旋转中他碰到了很多人,有的人用指甲在他脸上留下抓痕,有的人用胳膊肘在他肋间留下撞击的剧痛,有的人用脚在他脸上留下鞋印,有的人用屁股撞击他的脊背,所有人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轨迹,他们互相撞击着,被带到越来越高的地方。

巨大而强烈的刺激让他已经超越了恐惧的范畴,他的脑子里只有狂风吹过的嗡嗡声,他知道自己和这三百个骑兵一样,都要没命了。

快速的旋转让他几近昏厥,突然,他感觉自己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那东西不像是人身上的某个部位,感觉非常坚硬,力量也很大,随即,是一股强烈的下坠感,瞬间的失重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而后,他的脸被软泥重重拍打了一下。

在昏倒前的一瞬间,他又闻到了潮湿泥土的味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片寂静,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吃力地想睁开眼,可眼中的世界旋转地厉害,他一张嘴,带有酥油甜味的粘稠呕吐物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咳嗽了一声,发现自己还能喘气。

一个人影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朦胧中看到那是个女人,她的眼睛如墨夜一般黑,她的嘴唇如烈火一般红,她身上有好闻的“忘忧”香的味道,她隐约叹了一口气,接着拖着自己的衣领,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向前走着。

男孩没法动弹,就躺在地上被她一直拖着走,他们一直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男孩一路闻着香味和泥水混合的味道,脑袋在逐渐恢复意识。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漆黑,他们走到一处泛着灯光的村寨旁边,女人停住脚步,她松开手,放男孩平躺在泥水里,然后跨步站在他上方,蹲下,双手捧起男孩的脸,男孩朦胧中听到女人说:“记住,从今往后,如果要活命的话,不管谁问你的名字,就说你叫吴终!听到了吗?”

男孩吃力地点点头,黄白色的呕吐物混合着胃酸从他嘴角渗出,他双眼微微翻白,看上去随时都会死去。

女人又叹了口气,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污物,在他嘴角留下一丝淡淡的幽香,随后放下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男孩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贪婪地用舌头舔舐着嘴角残留的香气,靠着这一丝微弱的香味,被勾起的那细若游丝般残存的意识在潮湿的夜色中慢慢恢复。

男孩觉得自己已经积攒出足够的力气,于是支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尽管视野依然在旋转,可他还是拼命跑向夜空中最亮的地方。

那是一间小小的木头房子,他手脚并用爬到门边,拍打着门框,听到门打开的瞬间,他积攒的力气又一次用光,他瘫倒在一双粗糙的大手里,听到一个浑厚的男人说:“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一张方正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对着那张脸笑了笑,又一次昏过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盖着棉花被子,被子略微有些潮湿的霉味,但床软软的很舒服,他睁开眼,眼前不再晕眩,他看到阳光透过木窗照射进来,窗边有一个黄泥炉子,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男人正在砂锅边熬药。

“孩子,你终于醒了,昨晚你发烧得很厉害。”男人吹着砂锅里的热气,把一锅棕褐色的药汤端到他跟前。

“快把药喝了。”药的味道很难闻,透出一股苦涩和刺鼻的味道。

男孩皱起眉,梗起脖子并把头扭向一边。

“听话,喝完药你会感觉好很多,这都是我早晨上山采的。”男人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说道。

男孩点点头,硬着头皮把药汤全部喝下,浓烈的味道让他干呕起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道。

“吴终。”男孩看着他的脸,想起昨晚女人临走叮嘱他的话。

“哦,”男人应了一声,“你的父母家人呢?”

男人看到那孩子惊恐地大睁着双眼,两只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着,紧接着呼吸越来越快,额头上冒出豆粒大小的汗珠,他的嘴半张着,似乎想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手紧紧抓住被子,指头的关节用力凸起着。

男人见状赶紧来到他身边,用一直胳膊把他搂到怀里,另一只手放到他头顶,轻轻安抚着,男孩再也忍不住,抱着男人的胳膊,躺在男人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男人眉头紧皱,轻轻安抚着他,随即视线停留在男孩抽泣的胸膛外,朱红色绣着华美金线的丝绸长袍上。

“义父,我的剑法如何?”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一身束身灰色粗布衣裤,手中举着一把长剑,用稚气未脱的小公鸭嗓笑嘻嘻喊着。

在他面前,是个被一剑齐根斩断的稻草人,稻草人先用木棒架成十字架样子,然后在十字架上填充稻草,用麻绳捆扎成人的形状,稻草外面覆以破布麻衣。

“吴终,我说过多少次了,用剑的时候精神一定要集中,你看这草人的刀口,到尾端全是毛刺!”少年对面,一个约四十岁的精壮男人说道,他蹲在草人旁边,摇了摇头。

男人个子不高,脸膛黝黑,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窝有些凹陷,他胸口的衣服敞开着,露出油亮发达的胸肌。

“我觉得很好啊!”吴终把剑竖向空中,眼睛从剑柄向上瞄着剑刃,“义父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摆线刺杀呢?”

“摆线刺杀讲究地是人、心、剑三者合一,你现在心浮气躁,如何学得真谛?就算学了个皮毛,将来到了战场是要没命的!”男人嘱咐道。

“这招我又不是没见义父用过,看上去很简单啊!”吴终不服气。

“觉得简单是吧?”男人笑道,顺手捡起一根棍子,“假设现在就在战场上,我是敌人,现在要杀了你,用你觉得简单的摆线刺杀来反击吧!”说罢举起棍子,作势要打。

“义父,这不公平,你用的是棍子,我用的是真剑,要是万一把你误伤了,可怎么办?”少年问。

“小子,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是让你小子给伤了,以后就此收手,再不碰刀剑了!”男人笑道。

“义父,那吴终可得罪了!”少年说罢,将长剑竖起。

男人举棍就打,这一棍照着吴终天灵盖砸下来,势大力沉,吴终嘴角微撇,向后微微撤个小垫步,随后将宝剑横起,用剑的前缘将木棍拨开,随后向旁边跳了一下,他打算用一两步跳到男人身体侧面,随即发起攻击。

他刚跳了一步,发现男人已经转过身来,始终将身体正面对着他,手中的木棍也不停歇,一直朝他头顶上砸,他再跳一步,男人同样转身,两人围着一个圆心开始转圈,吴终脚底下步子开始散乱,他始终没法从男人侧向肋部的空缺插入进去。

男人觉得时机已到,又是一棍打向吴终头顶,吴终被他搞得有些疲惫,头脑也松懈下来,认为这一棍照例是抡圆了打,只不过力气大些罢了,他能应付过去,因此下意识用此前格挡的套路去接这一下,谁料男人这下是虚晃一招,棍子快要到他头顶时突然向一侧偏转,然后向前猛地一杵,吴终习惯性地往后跳,然后挥剑想去拨开棍子,谁料棍子这回没按他预想的走,他拨空了,等他后悔的时候,棍子已经顶住他的喉咙,将他逼到墙角,动弹不得。

“小子,看到没?”男人用棍子在吴终脖子上蹭了两下,“这要是在战场上,我手里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杆枪的话,你小子现在已经没命了!”说罢扔下棍子,拍打着手掌上的木屑。

“义父,我……”吴终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还差得远,好好练,基本功一定要练好!”男人留给他一个背影。

吴终看着手中的剑,叹了口气。

“哎呀,义父,我的手指好像被摔断了!”

“别动,快让我看看!不好,真的断了,还在流血,孩他娘,去拿黄纸来!”

“我给终儿包上吧,你手粗,包不好指头要长歪的,要是长大了举着一个弯弯的指头,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们终儿啊!”

“疼吗?孩子?”

“不疼。”

“不疼你怎么哭鼻子了?”

“可能是风吹的。”

“指头包好后,得一直举着,不能受力,听到没有?”

“听到了,娘!”

“终儿,你叫我什么?”

“爹!娘!”

“终儿,我的孩子……”

“爹,娘,你们也被风吹到眼睛了?”

时光荏苒,一年后,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站在梅花桩上,手中各持一把木剑,彼此盯着对方。

“吴终,你准备好了吗?”高个少年问道。

“当然,李敏,你呢?”个子稍微矮一些的吴终反问。

李敏微翘嘴角,并不答话,他踮起脚尖,踩着这些竖直立起的木桩,如蜻蜓点水,眼睛并不看脚下,而是紧紧盯着吴终,手中木剑横握,直奔他胸口袭来。

吴终动作稍慢些,他向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脚底下的木桩根基并没打牢,站在上面都有些摇晃,要是走上两步,很容易就从上面掉下去。

和李敏比起来,他这两步走得有些趔趄,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把两只胳膊都平伸出去。

李敏一直盯着他,见他此状,翘着的嘴角似乎又翘得更高。

吴终也发觉自己此时有些狼狈,他赶忙快行几步,想努力适应摇摆不定的木桩。

抬眼看时,李敏已经来到他面前,举剑刺来,他忙不迭扭动腰胯,闪开刺向胸口的一剑,但这一扭,也让他的身体向旁边倾斜,又赶忙收敛下盘,将重心转移回来。

李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马上刺出第二剑,这次瞅准了他的裆下。

吴终想再闪身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得纵身跳起,木剑在他裤裆底下穿插了个来回,等他落下的时候,身后的有根桩子摇晃了两下,倒了。

“吴终,可不能再退了,再退就掉下去了!”李敏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

“李敏,你小子可真坏,净干些掏档扯蛋的事!”吴终也坏笑着朝对方眨巴着眼睛。

“要我说,还是别比了,每次比试,你都得被我打下去,何必呢?”李敏笑道。

“不行,我就不信赢不了你!”吴终的话中透着倔强。

“真拿你没辙,那好,看剑吧你!”李敏见他身后悬空,底气越发充足,挥舞木剑扫向他的腰间。

吴终看着木剑横扫过来,他清楚李敏的盘算:他比自己个子高,力气大,这一剑是横着过来的,自己要么格挡,要么后退,格挡的话自己没他劲儿大,肯定会被他整个扫下梅花桩;后退的话,身后的木桩已经倒了,他又不能回头看,肯定也会掉下去,他此刻面临两难的境地,该怎么办?

脚下的木桩在微微发抖,因为他的腿在发抖,他突然想到了办法,也不躲避,迎着李敏向前冲去,他个子小,速度快,一步过去就避开剑稍,但整个木剑依然形成一个扇形扫过来,他屏息静气,找准脚下木桩的摆动规律,然后看准李敏的肋部,出剑刺去。

李敏的剑扫在他腰上,但因为是在靠里的位置,所以力量不很大,而他借着这股劲儿正好再向前一步,又借着自己向前的冲劲斜向踩在木桩上,木桩受力开始向后倒,正好砸在李敏立足的地方,李敏猝不及防,突然被打破平衡,赶紧收手想保持平衡,可吴终已经来到他身边,抬手用木剑点向他的软肋,力量不大,但足够他疼得哆嗦起来,然后脚底下开始发软,可他脚下的木桩在前一个的撞击下,已然向后倾斜,他没法站住脚,叫了声“哎呀不好”,整个人从上面跌落。

就听见“咣当”一声,李敏的木剑甩出去一丈开外,他用胳膊肘撑着地,嘴里依然疼得嘶嘶作响。

李敏看到本来一直跌跌撞撞的吴终,借着最后几步力量,沿着自己出发的方向一溜小跑,身后的木桩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一路追他而去,最后倒塌停止了,吴终稳稳站住,双手抱住木剑,面带微笑看着他。

“李敏,我赢了!”吴终笑嘻嘻说道。

“见鬼,该死的!”李敏懊恼地双手捶打着地上的碎土块,没想到自己每次都能战胜的吴终,这次竟然反杀成功。

“终儿,这招使得漂亮!”他们听到有人叫好,抬头看时,只见一对中年男女走过来,男人正是吴终的义父,女人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她挎着一个藤条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粗布,透过粗布,能看到上面微微冒着热气。

“爹!娘!”两个少年同时叫起来。

“爹,他不按剑谱上说的来!”李敏拍着身上的尘土,撇着嘴,老大不乐意地抱怨起来。

“敏儿,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会按照剑谱上说的来?只要能觅到对方破绽,就要立即出手,况且你原本并没有破绽,你的破绽是终儿制造出来的,这就更难得!”汉子摸着自己硬茬茬的络腮胡子,对吴终赞赏不已。

“爹,你老向着他!”李敏噘着嘴嘟囔道。

“敏儿,爹不是向着他,看看你俩,你年龄比他大,个子也比他高,可要说对力量的运用上,你比他可差得多呢!”男人抚摸着李敏的头说道。

“看你们爷儿仨,一说起比武就没完没了,快来吃饭吧,都要凉了!”中年妇人已经把篮子揭开,拿出碗筷。

吴终从梅花桩上跳下来,用手背擦拭着鼻涕,一边走一边说道:“娘,我可饿坏了,都有什么吃的?哇!今天有鸡吃呢!”边说边舔着嘴边的哈喇子。

“今天立秋,你爹特意嘱咐我炖了鸡汤给你们补补身子,快吃吧,这有烙饼,可以泡到鸡汤里。”妇人笑眯眯看着两个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

“爹,我看到这两天寨里的人都很慌张的样子,为什么?”吴终边吃边问。

“哎,不知道哪个大王的军队又要从咱们这里过去,他们每次路过,都要搞得鸡飞狗跳的。”男人边叹气边说。

“继业,你还得好好安抚下他们才好!”妇人对汉子说道。

“这年月,百姓真是太难了,咱们寨子里本来都是历经战乱逃难躲避的流民,谁的身世不可怜?”说到这儿黑脸汉子,也就是李继业看了一眼吴终,继续说道:“他们中有很多人甚至听到马蹄声都会吓得尿裤子,本来想躲在咱们寨里避开风雨,可没办法,听说最近南方的军队在往北打,北方的军队要增援,结果两边都跑到咱们家门口开打了,这可怎么办?”

李继业一提到此事就愁容满面。

“爹,你有武功在身,再说咱们寨子里人也不少,干脆咱们也组织军队,跟他们打得了!”李敏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说道。

“敏儿,你听我说,”李继业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虽然我教你们武功的时候,总是说在战场上如何如何,但我真心希望你和终儿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战场上,一辈子都不要!”他凝视着前方出神,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打仗,是最可怕的事!”

“爹,你不希望我们打仗,为何还要教我们武功?”吴终一脸懵懂。

“如果天下太平,为父会希望你们都去好好念书,将来兴许求得个富贵,可如今天下大乱,为父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在乱世中,想要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拥有高超的武功。”李继业说。

“嗯,爹,你说得对,我懂了。”吴终吸溜着鼻涕,然后和鸡汤一起咽下去。

“北方终归是战乱迭起,想要平安,我们总要归顺南方朝廷。”李继业看着吴终,若有所思地说。

吃过饭后,妇人忙着收拾桌子,李敏嚷着要跑去打鸟,叫吴终跟他一块去,吴终却摇头拒绝了他。

“我还想继续练习下。”吴终答道。

“这一年多你天天在练,之前你苦练是为了打败我,现在你如愿了,为什么还要练习?”李敏撇着嘴问道。

“你错了,我之所以练习,不是为了打败你!”吴终回答。

“那你跟个疯子似的,到底为了什么?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模样了?”李敏不解。

“我……”吴终用力眨了下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到他眼睛里去,让他眼睛有些湿润,“算了,你去抓鸟吧,我继续练习。”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拭着眼角说道。

李敏无法理解面前这个愈发干瘦的少年,记得他刚见到吴终的时候,大约是四年前,那时候的吴终面色白皙,身形秀美,不但嘴刁挑食,而且对自己的卫生情况非常讲究,稍微出门遇到点风,他就会用手帕擦脸,那双纤细的手无论碰到什么东西,都要马上回来洗手,他这套习惯做派,曾经一度让爹娘摇头叹气,李敏记得当时自己还小,觉得他的举动非常特别,日常还有意无意去模仿,可当吴终拿起剑后,仿佛一下沉迷其中,之后就仿佛忘记了以前的习惯,现在的他,身体干瘦,脸上经常是红一道黑一道,那是汗水和尘土交织混合形成的痕迹,他身上总是透着出汗的味道,因为经常忘记洗澡,而且,他再不用手帕之类的东西,那状如鸡爪子的手背成了擦脸擦鼻涕的绝妙工具。

李敏走后,吴终捡起木剑,用袖子轻轻擦拭几下,又跳上梅花桩,他举着剑,在上面游走着,有意识地让脚用力晃动,刚才击败李敏时那种摇摇晃晃,失去平衡的感觉让他很着迷,在战斗中,力量是最终的决定因素,如果力量不足,就要从外界获取,比如兵器,比如马匹,现在他觉得摇摆也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如果运用巧妙的话,可以打破平衡,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继业就在不远处凝视着吴终,从他见到吴终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同寻常,他刚来时,穿着华丽的衣服,那衣服用料之华贵,做工之精细,绝不是平常百姓能拥有的,只是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从来不说,除了第一天相遇,他拥在自己怀里痛哭一场后,从那之后,他再没掉过一滴泪,他喜欢这个孩子,把他看做上天的恩赐,对他视若己出,他发现吴终对武学的领悟超出他的想象,短短四年时间,吴终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蜕变成眼中已经开始流露出杀气的少年武者,他隐约感到这孩子很可能就是他的继承者,不但继承,可能还会超过他,甚至把他远远抛在身后。

“终儿,你过来!”李继业把吴终叫到身边,手掌抚着他瘦却很结实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学摆线刺杀吗?为父现在就教给你!”

“爹,李敏哥现在不在,你不等他回来?”吴终眨了眨眼睛。

“不等,终儿,为父只教给你一人!”

“为什么?李敏哥可是你亲儿子!”吴终皱起鼻子,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鼻尖,那里有鼻涕正要流下来。

“有些招式,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有的人学会能救命,有的人学会反而要丧命!一定要适合自己才行!”李继业微笑着,伸出袖子帮他把鼻涕擦净。

“爹,你是说李敏哥不适合摆线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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