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执掀了眼皮往她的宝贝木头匣子里一望,在各色的小玩意儿中瞧见了个枯黄的草蚂蚱。
他心念微动,动了动手指:“那是……”
明欢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小蚂蚱朝明执弯了弯眼睛:“这是皇兄送我的呀,你不记得了吗?那年冬天,我的猫不见了,是你带着我去找猫。见我哭得难过还随手折了根枯萎的草编了蚂蚱哄我玩的。”
“这是皇兄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明执不言语,看着草蚂蚱思绪回到了那个冬天,此生最冷,却也是最暖的冬天。
他身为皇子本是尊贵,奈何母妃犯错被打入冷宫,连带着他也不受待见。在这皇宫中,人人都能踩他一脚。轻则克扣饭食碳柴,重则被毒打。
那年冬天实在太冷,他熬不住跑出冷宫想去捡些柴禾取暖。那是他第一次出冷宫,外面的繁华富贵是他早已没有印象的。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明欢。玉琢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穿着带了圈绒毛的大红色斗篷,许是走累了耍赖不肯再走,便撒着娇要父皇抱。
他记忆中肃穆威严的父皇不仅没动怒,反倒极尽所能地纵容她,抱起她哄着她笑。
他看着笑得像个小太阳似的明欢众星捧月,受尽宠爱,而同为皇子的他却受尽欺辱,连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还未知。
阴暗在心中悄然滋长,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拥有。
蛰伏几天后,小姑娘总算是落了单,哭着跑出来找猫。
明执深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哄骗她到了池塘边。他正要动手将她推下去,小姑娘却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带着哭腔的声音奶乎乎的:“哥哥,我的猫猫是不是找不到了?”
他愣了半晌,许久才意识到手心中那个绵软温暖的触感是什么。
冷宫匮乏,能吃上一顿饭便是不错,沐浴这种事更是奢侈得很。他的身上脏污不堪,宫女太监见了都会嫌恶地掩鼻走开。而这个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却是握上他的手,面上挂着泪珠满眼伤心,不见一丝嫌弃之色。
“哥哥你的手好冰,我给你暖暖吧?”
小姑娘说着,就捧住了他的手呵了口气,笨拙地为他搓热取暖。
一瞬间,他便忘了本来目的。
那个冬天很冷,宫里冻死了数十人。明执每天都能看见有人抬了冻死的宫人扔出去。可他那一刻只觉得身上都是融融暖意。
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看见了太阳。
“皇兄?”明欢许久没听到他的回应,见他走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忘了吗?”
陷入回忆的明执被她的声音拉回,他看着那只粗糙的草蚂蚱扯了扯嘴角似是一哂:“怎会忘了?”
他抬眸,望向明欢。她病得久了身子孱弱,一颦一笑都有些费力气。少女肤色是透着雾气的白,未施粉黛,面上仅有的色彩便是一抹红晕。她笑着,好颜色惑人心魄,可露出的两颗虎牙又娇俏可爱,唇角的一对小梨涡甜得仿佛盛了蜜。
干干净净的像是易碎的瓷娃娃。
“没忘就好。”明欢笑着把草蚂蚱小心放好,盖上木匣子宝贝似的放在床头,“皇兄要是忘了,我会伤心呢,那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明执心头微动,心跳有些许失控。
那是她记忆中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却不是他的……
明欢说了好一会儿话有些累了,她躺了回去,眼皮逐渐沉重。
明执看着她,压下想抚一抚她面颊眉眼的冲动,只掖了掖被子,旋即起身。
他刚起还未走一步便觉得脚步一滞好似被勾住了衣摆。明执回头,见那只莹白如玉的小手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大眼巴巴地看着他:
“皇兄,等我睡了再走行不行?”
明欢心满意足地看着明执复又坐下,放心地合上眼。
明执就坐在床边,脊背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只怕一丁点儿衣料的摩擦声都会吵着她。
床上的人渐渐睡去,他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终是克制不住抬手向她脸颊探去。
指尖微微颤动,他的手终是停在半寸以外没有落下。
明执笑笑,起身要离开之时目光扫到她手边的瓷娃娃。
唇边弧度瞬间变冷,他拧着笑,漆黑眸子一寸一寸凝结成冰。
你也配?
明欢睡得正沉,他拿起瓷娃娃端详片刻,手上一用力,憨态可掬的瓷娃娃便化成碎片。
明执随意将残破的瓷娃娃扔在地上,面上露出一丝满足笑意。
他刚走出明欢寝殿,只见李善面容严肃地走了过来:“皇上,密卫队的人回来了,正在紫宸宫等着。”
密卫队,名义上是皇上的护卫,实则是探听情报的探子,乃是皇上的眼睛耳朵。
“嗯。”
明执应了一声,抬腿迈上轿辇。
紫宸宫内,肃静非常。偌大内殿只有明执与跪着的密卫队。
“有何事?”明执淡声,不怒自威。
“启禀皇上,有人在暗中调查昭阳公主的身世。”
负在身后的手一紧,他垂了眸遮住眼中情绪。
良久,明执开口问道:“何人?”
“大理寺卿,江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