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原本借着烛光《唐草诗集》,通红的火光渐渐映照得房内如白昼,除了热一些,对于读书是极好的——程志涵躺在床上,高举拿书的手有些酸,就松了手,由得它砸在胸口上。
房门被粗暴踢开,巨大的撞击声比之外边的喊杀声还要刺耳,程志涵揉了揉耳朵,翻身坐在了床头,也不想跟这些不通书礼的人解释,麻烦得很。
冲进来的净幽谷弟子狞笑着,一剑刺了过来,没成想,却扑了个空,耳边风声急促,同来的伙伴大声疾呼“小心”,好在多年养成的惯性仍在,回剑横在了头顶。
双手倒提在床框前缘,程志涵出脚偏了偏,脚尖点在了剑身上,压得长剑下沉,清晰见到整个脑袋也跟着沉了下去。
可惜没机会细看,另一把制式长剑迎头劈了过来,只好把脑袋侧过一旁,长剑切开了床框横木,贴着耳朵过去,于是屈手在剑柄上使劲一弹,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骨裂,那把长剑也挣脱了手掌,斜斜的插入了棉被里。
赶来补剑救人的净幽谷弟子捂住手腕,顾不得其他,飞速后退,先拉开距离再说,忽然一张脸靠了过来,离得太近了,没能看清,两耳同时听到了一声炸响,一双拳头敲在了上边,飞溅的模糊血肉里夹带着骨屑,整个儿往后摔了下去,就没了动静。
程志涵拉过挂在墙上的山水墨画,手上的血迹在上边擦了个干净。既然都是要葬身火海的东西,物尽其用也是理所当然。
沿着走道,拐弯下了楼,程志涵反手抱住脑袋想事情。
有人能够杀到自个跟前,那就说明,千家的人还是觉着大公子重要些,赶着去那里邀功了,以至于他身边冷冷清清的,这让他有点小嫉妒,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紧张一下。
这里满是烧焦的糊味,痛苦的呻吟给哀嚎压下,不时撞出几个烧着的移动的人形火堆来,火场的浓烟开始升腾,程志涵捂着鼻子避过几个撞过来的火人,加快脚步往下走。
楼下传来小孩的哭喊,在乱成一团的火场里显得微弱。程志涵有些好奇,来到一扇覆盖了火苗的房门前,一脚在了正中,两扇带着火苗的门飞出去老远,吓得里边抱着床上阿爹的黄褂子胖娃都忘了哭了,瞪大眼睛盯着走进来的人,不合时宜地吸溜了一口鼻涕。
程志涵来到床前,推了推没点动静的人,皱着眉头,问道:“死了?”
黄褂子的鼻涕娃儿摇了摇头,解释道:“醉了”
程志涵把人翻过来,一张留了短须的脸上布满了腮红,伸手探了探,挺热的,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不跑,房子都烧起来了。”
“摇不醒我爹……”
“那你现在怎么不哭了。”
“有人肯进来了啊,干嘛还要继续哭,那很累的好不好。你帮我把我爹抬出去吧。”黄褂子的鼻涕娃扯着程志涵的衣袖,小巴掌盖住了上边残留的暗红色,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程志涵有些失笑,伸手在他的脑瓜儿摸了摸,低着头左右鬼祟瞧了瞧,细声问道:“我是不是好人,那种活该死后供在庙里吃香火的大菩萨!”
鼻涕娃儿点头连连,快过那小鸡儿啄米。
程志涵大笑,伸手捏住衣领,稍用力,把人抗在了肩上,一手拖着小孩往外走,离了起火的雕角楼,心情格外的畅快。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儿?”
“我叫何宣,不过我爹老是在喝醉后说我姓王。我爹是做何氏药行的掌柜,就住在瓜州小杨湖上。”何宣捏了捏他爹垂下的腿,踮起脚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程志涵点了点头,把人背到一个土坎的背风面放好,叮嘱道:“在这儿等到天亮就好,别乱跑!”
何宣见他要走,立刻怕了,拉着程志涵的裤腿问道:“你要去哪?”
程志涵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给了何宣,又摸了摸人家的脑壳儿,这才转身走了。
他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跟他说自己去杀人吧,这才刚从人家嘴里听了“好人”两个字,要是这么做就不地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