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闹腾的永远是小孩,穿得厚厚的,像是一只没有边角的大粽子。他们在疯跑,到处拾捡别人不要了的没响的炮仗,打算储存起来,一直玩到开春,当然了,头天晚上还是要点几个过过瘾的。
赶着驴走了一圈,李淳熙和王曦厚着脸皮也只是从梁二爷和李先生那里讨来了压岁钱,每人各自一百二十个钱,大头当然是梁二爷给的。
路上,李淳熙埋怨王曦长的不够讨喜,不然不该就这点儿,往年他一个人的时候,都不只这点数。那些提溜这猴子上门的,得是他们的好几倍。
王曦气咻咻的,一脚把李淳熙踹下了驴子,说让他一个人玩耍去。
李淳熙背着她做了个鬼脸,追了过去,牵起笼头绳慢慢地走。
有些听到门外有动静的小屁孩开门后,一脸失望地又关上了门。
“我们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吧,都快记不清了,这里的巷子、老屋、土庙……都给我们扫荡了好多遍,现在却是山头换了主人,可惜咯。”
王曦哼了一声,起先还拿捏着语气,随后就放开了:“小时候家里穷,也跟着捡炮仗,谁捡得多,谁就厉害,玩耍的时候别人就会听你的。现在想起来傻傻的。”
“哼,那时候你根本不肯和我们玩,就在边上看猴戏一样,他们都说不喜欢你,是本姑娘好心好意拖着你一块儿玩的。谁知道后来他们都不跟我玩了,怪你!”
李淳熙打了个哈哈,那时候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性子,整个人冷冰冰的,是王曦带给自己同龄人的欢乐……虽然那时候她傻傻的,还拖着鼻涕。
“回去吧,都大咯,讨不到压岁钱了!和阿爷一块儿守岁。”李淳熙压下心里头的涌起来的杂绪,牵着驴往酒肆走。
“走慢一些,我想多看看。”
李淳熙停了一瞬,轻松道:“好嘞。”
……
守岁是枯燥的,点了一盏油灯后,围着火炉一起嗑瓜子。桌上还有一些果脯,炉子里分批烤着红薯和玉米,香味很足。茶水换了又换,一小包的茶叶很珍贵,但是这一年他们躺开了喝。
来来去去地重复后,人就乏了,王曦最先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李淳熙脱下大袄,给她披上。然后听到了呼噜声,李安就让李淳熙把人抱去房子里边睡了。
爷俩儿是练拳走桩的,熬一宿很普通,王曦习惯早起早睡,撑到大半夜算是不错了。
阿吉明显就是吃多了,喝了点山楂干泡的水后,低声哼哼,眼睛离不开烤的金黄的红薯和玉米棒子,颇为郁闷。
李淳熙望着窗外,一片雪花杨了起来,从缝隙钻了进来,化在了窗边,留下了一点水迹,像是个摆锤。
重新穿上棉袄后,李淳熙推开了门,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风急了,雪扬了,黑夜里多了咆哮。
李淳熙很快就成了一个雪人,仍在呆呆地望着。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憋了整整两个多月的第一场雪,好似急进军的铺天盖地的骑兵,就是颜色白了些。
李淳熙喃呢道:“纷纷瑞雪兆丰年,暖处幽篁鸟雀喧……”
李安把手拢在袖子里,跟着出来了,拍打着李淳熙身上的雪,免得一会儿湿了身子,染上风寒。
“怎么不把后边的两句也念出来?什么时候胆子小了?”
李淳熙直视着李安,反问道:“阿爷,到底是我的胆子变小了,还是你想逃避了?”
风和雪里,两人说话很大声,明明都能听得见很细微的动静。
“别怨你爹爹……甭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骨血至亲。阿爷老了,不想奔波了,有些时候,双眼一闭,两腿一蹬,反倒是舒坦了。知道不?当初带着你出来,我也后悔过,这悔意一年比一年少,到你长大了,就成了放不下的牵挂。”
李安拢着手,腰渐渐松弛,弯了下去,那天动手,到底留下了些病根,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装着了。
李淳熙皱着眉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了初三吧,现在都不对劲了,早些走好。”
李淳熙背过去,淡漠道:“阿爷,有句话说得好,‘我去了,哪管他洪水滔天!’你认为对不对?”
李安心里一颤,说不出话来。
“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镇子,这个叫做望北的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