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上了马车之后,很快就坐直起了身子,眼睛里重新射出了精光。他哪里还有刚才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子。
周正哲看着小师叔教科书般的戏子表演,一阵无语。他向来尊师重道,如果田无期真的是受了重伤,他早就第一时间上前救治了,岂会一直袖手旁观?他第一时间就看出自己的小师叔虽然吐了几口血,其实并无大碍。至于在战后装出了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周正哲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得不陪着小师叔飙戏。可怜周正哲向来堂堂正正,却要陪着自己的小师叔胡闹,难免有些黯然神伤。
田无期轻轻开口道:“正哲,马车现在是不是还在往东走?”
“回小师叔,是的。刚才的那位南大人吩咐迎宾馆的管事派这辆马车送您。车夫看样是先向东,再向南,去敦化坊,您的铺子。”
“嗯,”田无期点了点头,道:“前边一会应该要在东市南拐。我会在那边下去,办点事,你不要动,在车上等我。我会在车子回到敦化坊之前回来。”
周正哲有些担心,他感觉到了田无期身上透出的那股杀气。当然了,田无期也没打算瞒着自己的师侄。
周正哲惴惴不安地道:“小师叔,您毕竟受了伤,有什么事情,还是让弟子去办吧。”
田无期听出了师侄浓浓的关切,笑了笑道:“你不行。你这心性,干不了我这活儿。”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不过是去要一份帐。去去就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如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受了重伤,倒是一个机会。”
周正哲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位小师叔,天下没有比他还聪明的人了,既然小师叔自己说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了。至于要账什么的,听听算事,由得他去了。
马车到了东市准备南拐的时候,田无期果然顺着拐弯的力道跳了下去,刚好混入了开始涌涌的人潮。
对一粒沙子来说,最好的隐藏就是把自己放在沙漠里。对人来说,最好的匿行,自然就是混迹于人群。
胜业坊在长安城东边。它临近鲁王府及兴庆宫,达官贵人的府邸虽然不多,但因靠近东市,却是大新东边和南边几个属国或者友邦使节的驻地。相应的,这些国家来往中原的世族大家也喜欢在这边扎堆。
田无期要去的地方便在这一区域。
胜业坊的一个小院内,一名穿着白衣木屐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完全看不下去。
“凑该哟,现在什么时辰了?”白衣男子习惯性地还是用乡音喊了一下伺候他的小厮,问了下时辰。平时叫一声就会答应的小厮,这次却久久没有回应。
“阿西吧,你这个家伙,又在偷懒吗?”本来就心神不宁的男子扔下了书,有些恼怒地说道。见还迟迟没有人回应,他一下子火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道:“你这个懒惰的家伙,没有听到我叫你吗?难道想被贬为贱民吗?”
“啧啧啧,韩先生这还没中进士呢,就开始耍官威了,这样不太好吧。”一个清朗声音不近不远地响起,回答他道。
青年男子正是高丽安边韩氏的韩宰英,那个被田无期从北元人手中救下,却一回头就转投河北赵家,指鹿为马的那个韩宰英。
韩宰英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惊失色。他顿时跳了起来,书桌一下子突然受力,翻了过去,上面的笔墨纸砚,瓶瓶罐罐顿时星散落地,“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惊疑不定中,韩宰英看到了一个道袍打扮的少年人出现在了眼前。
道袍已有些破烂,上面还有斑斑驳驳的红色污迹,但是那袭天青色逐渐和他心中想到的那个喜欢穿着一身青色儒袍的可怕的年轻人合二为一。
“田某曾听闻高丽分人四类:王族,两班,中人,庶民。四类人之外还有贱民,至于最低等的棒子,更是低贱,不过是能言会走的牲畜罢了。高丽人若要科举,需八代之内不得为贱民方可。韩大官人出身安边韩家,自然是累世两班,如今一言不合,就要把庶民小厮贬为贱民,断人数代前程,果真是好大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