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顿时陷入一片尴尬,唯有薪烛哔哔啵啵地燃着,散出呛人的气味。
荀续笑了笑,举杯敬张虑道:“荀续斗胆,谢过使君。愿祝君寿。”
张虑端起了酒盏,却停在嘴边不懂,半晌才又将酒盏放下来道:“非是某家不愿饮这杯,只是奈何少了丝竹,短了管弦,没有兴致。久闻荀县尉惊才绝艳,善诗赋,通音律,还请歌一曲,以飨诸君。”
这便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战国策》里边记载了秦国与赵国会盟,秦王命赵王鼓瑟的事情,蔺相如认为这是奇耻大辱,非要让秦王也为赵王击缶,否则便不惜来个鱼死网破。
张虑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另一个武士便手按佩刀,肃杀而立,随时准备抽刀相杀。
杜佑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抗声道:“使君已然喝醉了,来人啊,带使君下去休息吧。”
张虑冷笑一声,猛然抽出剑来喝道:“杜佑,我看你才是喝醉了,既然喝醉了,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杜佑拍案而起,道:“杜佑乃汉家大丈夫,何惧尔利剑威逼?”
他一怒之下,张嘴便是“尔”这样的蔑称,顿时惹得张虑大怒,提剑便要踢翻几案冲过去。
荀续忽然哈哈大笑道:“举酒欲饮无管弦,本就是人生一大憾事,杜县丞饮得多了些,还请使君莫要生气。”
杜佑惊诧道:“承若,你!”
荀续笑着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缓步从席上走出来,笑道:“来来来,诸君且安坐,听我歌一曲。”
他想着众人拱了拱手,对身后的鼓乐手笑道:“劳烦诸位,为我来一曲楚调。”
两汉楚调悲凉哀婉,缠绵悱恻,因此项羽被困在垓下的时候,汉军唱起楚调来,才会令项羽麾下的将士悲从中来,丧失战意。
荀续一拍手,踏着节点开始边舞便唱道:
“春草暮兮秋风惊,
秋风罢兮春草生。”
他声音本不算多么好听,而是心中有火,悲愤之感,不由得纷至沓来,唱到第二句的时候,便使得众人不由得动容起来。
荀续解开了衣带,张开双手,大袖转圜之间,翩然欲飞:
“绮罗毕兮池馆尽,
琴瑟灭兮丘垄平。”
荀续在此一唱三叹,身子越旋越快,缓缓靠近张虑,脚步琐碎,歌声悲怆,没有引人注意。
突然鼓点一顿,弦音如泣如诉,潺潺而出,荀续身子一转,大袖合扣身前,背对着张虑,唱道:
“自古皆有死,
岂可饮恨而吞声!”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到荀续猛一转身,从左手上飞出两道寒芒来,直击张虑身后壮士。
那人身手果然了得,藏头缩颈躲过迎面寒芒,刀出如电,将射向胸腹间的寒芒一磕,偏了数寸,擦过右臂,带出一抹血色来。
此人背后冷汗刹然沁出,忙将环首刀拔到手上,却已然晚了一步。
荀续手中持着一条软藤枪,正没入张虑的咽喉。
荀续冷笑一声,手中软藤枪用力一拧,张虑的喉头顿时被凝出一个杯口大小的血洞来,鲜血汩汩而出,张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登时气绝身亡。
这几下不过转瞬之间,在座众人都不曾反应过来,荀续眼疾手快,连忙把张虑腰上的佩剑扯出来,横在胸前,冷笑道:“你家主公已经死了,不打算投降吗?”
那人顿时一愣,刚迈出去一步便迟疑起来。
王苌却才刚刚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荀续你好大胆!”
荀续冷眼一扫,顿时吓得王苌身子一震,抖将起来,越抖越厉害,到后来简直像筛糠一般:“不不不,荀县尉……不不不,荀君……荀君,杀得好,这个张虑贼子,该杀!该杀!”
荀续也不理他,双目紧紧地盯着剩下一人,道:“杜君,劳驾你为我守着门口,若有必要,将周孟平喊来。”
杜佑也愣住了,他不过就是豁出性命一说,却没有想到荀续这般狠辣,直接下了毒手,不由得神色复杂地看了荀续一眼,走到门口,正遇上守在门口的魏青听到动静,带着兵刃冲进来,问道:“杜君,何事?”
荀续平日里小心谨慎,即便是在官邸,也绝不让他人的护卫太过靠近自己,守门站岗之人,必定得是他的心腹。今日督邮张虑来了,也不例外,他带来的二十余人都被荀续安排在别院,暗中吩咐乐进带着三四十人各自打扮监视,而官邸的各个门口站岗的人都是他荀续的心腹门客,堂外所站两个卫士,正是魏青领着归戚虎。
现在魏青听到动静不太对,便叫归戚虎站在原地守着,自己过来看看,正好遇到杜佑出来把守大门。
杜佑低声道:“承若把督邮杀了。”
“嗯?”魏青微微一皱眉,忽然转身把归戚虎叫过来,吩咐了几句,转身又把放在偏厅的荀续的兵刃取到手中,匆匆进了大堂。
大堂上,鼓乐噤声,王苌和赵云缩在一团,荀续依旧还在跟剩下的那名卫士对峙。
魏青抽刀上前,拦住荀续面前,将双钩递给荀续道:“荀君,可还好么?”
荀续忽然低低笑道:“胜利,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即便那项准备你一辈子都可能用不上。胡旋舞是如此,飞刀也是如此,这耗费了你足足三年心血才制成的软藤枪,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