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叮叮”的上课铃声响起,我双眼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柱子的座位空空如也,登时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我们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和音乐的何老师走了进来,是个一脸麻子的中年男人,鼻子上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平时给我们讲起课文的结尾段落时,总是“噫呀”“啊呀”表示感叹。每次声情并茂的仿佛要沉浸到书里的世界般,那专著的神情,抑扬顿挫的语调让我们敬佩之余听着他那浓厚的,农村式普通话又觉得别扭无比,搞笑万分。
何老师是个胖子,带了我们三年,我们这边的小学每年纪只有一个班,每个班上至多也就四十几个学生,连老师都是附近村里的,熟悉无比。而何老师就是我们隔壁村的,据他们村里人说他最怕的就是他媳妇,长的膀大腰圆有次与何老师在田里干农活,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架来,结果何老师他媳妇大吼一声,将何老师脑袋按进臭水沟里,沾了一脸泥……
我们学生最痛恨的老师就是他,至于原因就是何老师喜欢打人,用粉笔头掷,用黑板擦子,乃至用凳子腿以及他那肥大的蒲扇般的巴掌,打起来那叫一个疼。
我还记得有次何老师给我们上音乐课,他在上面动情的唱着:“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我和虎子则在下面捣乱,混在跟着同学们这么唱:
“轻轻地捧着你的屁股,为你把屎尿擦干……”
结果就是我和虎子被何老师揪了出来,手都被打肿了。晚上放学的路上,我和虎子一直叫骂着“何胖子,死胖子!”第二天居然被黑皮把我们两个举报了,又挨了何老师狂风骤雨般的一顿揍,边揍我们还边吼:“搞邪了!你们敢叫我死胖子!”
基本上那时候连女生都被何老师揍过,以至我们当初那群同学长大后,有个不务正业去社会上当了混混,有次在街上和几个小流氓一起看到何老师,冲上去把何老师骑的自行车拉住,一顿饱揍,把何老师一大男人打哭了……
当然,这是后话……
何老师站在讲台上,嘴唇一张一翕,至于讲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直到羊羊怯生生举起手站起来报告说柱子生病请假时,我才从跌宕的思绪成惊醒。
饱受何老师摧残后,一天很快过去了,我和虎子黑皮以及羊羊来到柱子家,却被柱子爸告知柱子在镇上医院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一连许多天,柱子都没有来课,我们的心渐渐悬了起来,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母亲有天去镇上买家什,去镇医院看过柱子后,回来就直抹眼泪,说柱子好好的一个伢子,怎么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据母亲形容,柱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见到人就吓得往墙角里躲,嘴里还嘶哑地喊着“莫掐我,莫掐我”之类的话,医生问起来柱子语无伦次的,说什么有个白胡子老头要带他走。
但是医生检查柱子身体一切正常,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在消瘦,建议柱子父母将柱子送到市里大医院或者省城医院,要不精神病医院也行,可能这孩子脑袋出了点毛病——这是医生的原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柱子以及他父母再也没在村里露过面,据柱子奶奶说,柱子父母带着柱子一直辗转在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里,一直在住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柱子的身子每天都在衰竭,昂贵的住院费用更是让务农为生的柱子家雪上加霜,难以承受……
柱子的奶奶也不是没朝迷信方面想,甚至花大价钱前前后后请了几个有“道行”的能人去看柱子,不是看不出什么来,就是说附在柱子身上的鬼太厉害,治不了。
柱子父母也不傻,知道这些人都是江湖骗子,根本就没什么本事,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为了骗点钱花花。当柱子奶奶后来请来了百里外柳家屯的一个老人来,这老人年轻时学过,懂道行,“”时期还被斗断了一只手。
老人被专车接到医院,进病房只看了一眼柱子,又望着病房某个无人处,脸色大变,转身就走。柱子奶奶急忙追出去询问,老人一直摇头不语,经过柱子奶奶苦苦哀求才开口道:“这都是柱子的命,是他自己选的,他指了蛇鬼,就是要给蛇鬼当奴隶的,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蛇鬼就在柱子房里,是个马脸白胡子老头,他要带柱子走,还有个老头在跟蛇鬼对峙,但是保不了柱子多久,可能是柱子的哪个亲人,柱子必死无疑!”
柱子奶奶一听柱子旁边有两只鬼,当场吓得软倒在地,给老人不停磕头,老人摆摆手说他根本无能为力,再插手连他这把老骨头也得丧命,准备后事吧!
一个月后,柱子回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忽然道,不待我开口,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行了,快死了。
我猛然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母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吞到嘴里的饭菜“吧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只见母亲一脸认真,丝毫没给我开玩笑的模样。
“要……”我心头忽然慌张起来,心跳得十分厉害,使劲吞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不确定问道:“要,要死了?”
母亲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父亲拿筷子使劲敲了一下碗,对母亲吼道:“妈的!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还嫌这几年蓝伢不够背时是不是?”
“你知道个什么!”母亲大声反驳,“全村都晓得了,能瞒得住吗?”
父亲张了张嘴,有心想挽回点面子,可母亲说得十分在理,他只好沉默起来,脸色阴郁地狠狠抽着烟。
“蓝伢!”母亲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我,神态严厉,那种逼视的目光让我不敢直视。
“柳家屯的柳老说柱子是指了蛇鬼,惹祸上身,柱子指蛇时你晓得不?在不在一起?你有没有去用手指?如果有的话你赶快说,我带你回县一趟请秋师傅看看,你可不能扯谎,这不是闹得好玩的事!”
我有些心虚的低着头,嗫嚅道:“我,我不晓得这个事,没跟他在一路。”
“真的?”
见我重重点了点头,母亲面色缓和不少,“那就好,只要你没用手指那东西就害不了你,再说你还戴着秋师傅赐的符,应该没得事。”
此时我是万万不敢将那天坟群里看到怪蛇和恐怖老头的事告诉父母,不然免不了一顿毒打,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后问道:“蛇鬼有那么厉害吗?为什么不能指呢?”
母亲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蛮清楚,在我们家乡是没蛇鬼这个说法的,倒是有迷老鼠,不过你奶奶在世的时候倒是说过,要是碰到长得十分奇怪,看上去就糁得慌的蛇,就指不得,指了就会害人的命!”
看来各地的鬼都不一样,有的害人,有的不害人,害人的都一样,基本是为了要人的命,以达到它们的某种目的,我心里想着。
“你晓得个屁!”父亲板着脸呵斥道,“好多忌讳全是先人代代传下来的,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总之不是坏事,不要去触犯就行,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懂不懂?你还读过书的人,老子小学也没上过都比你清楚!”
存在即是合理么?我确实在书上看过这句话,但是没想到这句话能从字都不识一个的大老粗父亲嘴里说出来,这令我诧异无比。
“你看个苕看!老子跟你讲,最近不要去柱子家,免得把蛇鬼招到家里来,懂不懂?”见我瞪着他,父亲冲我吼道,唾沫星子都喷了我一脸。
我就是在看苕!我心里腹诽着,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父亲这一提柱子我才想起来,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朝院子外冲去。
“你给老子回来,!”父亲怒气冲冲地叫骂着,我丝毫不理会,几步就冲到院子门口,身后传来母亲叱骂声,眼看这两人又要吵架。
村里正是万家灯火时,由于跑得太快我路上摔了一跤,膝盖处火辣辣地疼。我心急如焚,分别去了黑皮与虎子家,他们两家大人也严令不许他们出来,黑皮家人实在拗不过黑皮,放他出来,虎子则更绝,被锁在放里,翻窗户逃了出来。
当我们一阵风般冲进柱子家时,看到柱子母亲呆呆坐在屋外,神色憔悴无比,似乎对我们的到来一无所觉,连望都没有望我们一眼,沉溺在悲伤之中。
柱子父亲看到我们三个,眼睛就红了,对我们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去看看他吧!”接着声音就哽咽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柱子奶奶哭成一团,哭声凄凉万分。
我们最见不得这种场景,忧心忡忡地小跑进柱子房里,一看到里屋床上躺的那人模样,我眼睛一酸,泪水就忍不住出来了。
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啊!我们已经完全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原本强壮得像小牛犊般的柱子。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眼里布满血丝,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很明显都能看到胸前的肋骨高高凸出,颧骨高耸,脸蛋上的肉深深塌陷,眼睛凹陷得都成一个洞,这个脸色惨白得没有半点生气的人,真的是柱子吗?
我心头酸楚无比,伸手摸在柱子脸上,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是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瘦,比起所谓的皮包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右手分明只摸到薄薄一层皮和一丁点肉,剩下的,则是骨头。
柱子的身体冰冷无比,感觉不到半点温暖,若不是他偶尔转动的眼珠和胸膛处轻微的起伏,我几乎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柱子啊……”我们三个扑到床头,痛哭流涕,轻轻摇晃着柱子的手臂,抚摩着他枯槁的面容,此时的他柔弱得就像是纸糊的般,我们根本不敢稍用点力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他的身子给摇碎。
黑皮“哇哇”地哭着,嘴里叫道:“柱子你说话呀,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柱子眼珠费力的转动几下,眼神呆滞地望着我们,眼神十分陌生,过了好半晌才有了一丝光彩,喉咙处滚动几下,声音微弱道:“你们,你们,来了呀!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舍不得你们啊!呜呜……”
他声音嘶哑得哭了起来,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那泪水都泛着黄色,带着点点血丝,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们说好要一起上中学,上高中,考大学,一起找媳妇的,你忘了吗?”虎子难过得浑身都跟着抽搐。
“上大学……找媳妇……”柱子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啜泣道:“我也好想啊……可是要死了……这个月那白胡子老头……天天来要带我走……我爷爷……保护了我一个月……可是……爷爷没办法……爷爷昨天也走了……我要死了……”
我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柱子,他的爷爷不是死了吗?就在去年!
“爷爷啊!救我啊!”柱子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惊动了他的父母奶奶。
“爷爷啊!你别走啊……你回来呀……救我啊!白胡子老头要带我走啊,我不想走啊!”
柱在床上滚来滚去,表情十分的痛苦,嘴里一直高声嘶吼着,声音撕心裂废听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在用尽自己生命里最后的力气。
柱子父母拼命地按住他,不让他乱动,我们抱着他好言安慰良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好好陪陪他吧……”柱子爸顿了顿,在我们三人耳旁轻声道,声音哽咽得只有我们能听道。
“柱子一直没有力气,现在……是回光返照吧!”说完后拉着柱子妈与奶奶走了出去。
柱子望着我们,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不断呢喃着我们几个小时候的趣事,说到滑稽处有些开心的笑了笑,我们也跟着苦笑,不断安慰着他,紧握着他的手,试图给他点信心。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说着,大家都不吭声了,黑皮和虎子坐在床头一个劲的抹眼泪,哭成了泪人。
柱子说:“我想小解,但是我没力气了。”
我连忙把他从床上搀扶起来,一步步走向他家后面的茅厕里。
我帮柱子脱下裤子,忽然看到他身子怔住,眼神惊恐地望着一个方向,我转头一看,顿时吓得头皮发麻,手脚触电般甩开柱子,嘴里“哇哇”怪叫起来。
对面墙角处阴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个既长又尖的脑袋,接着那张挂满褶皱得如同风干橘子皮般皱纹的驴子脸越来越近,那恐怖的长脸上带着诡异笑意,下巴处还有一蓬白色的山羊胡子,正随着脸的动作轻轻抖动着……
我吓得瘫软在地,双眼瞪到了极限,看着他两米多高的身子慢慢地,像蛇一般从墙壁里扭了出来,朝着柱子靠近。
“别过来!”柱子下半身裸露在空气中,带着哭腔软倒在地,费力地朝我这边爬着,“你别过来呀!爷爷!爷爷你救我呀!爸爸,妈妈……我怕……我不要走呀!”
柱子又转头望向我的方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高喊着:“救我啊!”
我恐惧得双腿都在打着摆子,连动弹下都不敢,我心里怕得要命,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崩溃了,恨不得什么都没看到才好。我看着柱子瞳孔中倒影出我答应子,朝我伸出的右手和那张布满希望与恐惧的脸,我拼了命的想按捺住身体的恐惧,费力的爬向柱子。
我想帮他!可我嘴里咕噜着都叫喊不出来,眼中的泪水不住的滑落。再有一点,再有一点我就可以靠近柱子了。
白胡子老头突然转过那张长脸,神色诡异地望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心中只冒凉气,身子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他朝柱子走近,柱子四肢无力地挣扎着,声音凄厉的叫喊着,身子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白胡子老头从柱子身体里扯出一团挣扎的影子,朝着墙壁外扭曲着,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眼前一黑,如同潮水般的恐惧和悲伤涌上心头,昏倒在地。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床上,父亲阴沉着脸开口就欲责骂,被母亲拦住了,母亲好言安慰我,让我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问起柱子,母亲神色暗淡,说了两个字,死了。
母亲为我去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一言不发的躲在屋子里,面无表情的听着黑皮说,白发人是不能送黑发人的,柱子的尸体被拖去一烧,匆匆下葬……
黑皮一走,我趴在被子上号啕大哭起来,心中一直愧疚不安,如果那天我能勇敢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救下柱子,不让他被那个白胡子老头带走?如果那天我们不那么无聊,玩什么去坟墓试胆的游戏,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悲剧发生?也许……
也许这些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吧,事情发生了再去忏悔又有什么意义?人已经死了,留给活着的人,只有无尽的悔恨。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世间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有那么多孤寂的灵魂,飘荡在不属于他们尘世里,一个接一个的,去残害无辜人的生命,以达到自己的解脱?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沉浸在柱子死亡的悲伤中,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除了上学就是回家望着天空发呆,偶尔才和家人说上一两句话。虎子与黑皮也变得郁郁寡欢,极少露出笑容,即便在学校或是村子里我们相互打了照面,也只是微微点头,谁都不愿提及柱子。
后来大人们从黑皮嘴里得知我们几人曾去坟地里胡闹过,柱子还指过怪蛇以及我们被白胡子老头追逐的事情,柱子的父母并没有责怪我们,只说这都是命,是柱子自己选择的命,怪不得别人。
村里人除了摇头叹息,教育好自家孩子之外,望着我们三人的眼神都充满怜悯,仿佛我们能存活下来是种天大的幸运。每次当我路过村里,总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看到没,就是他们几个伢调皮,一起去坟地里瞎搞,撞邪被带走了一个,唉,小伢无知,又懂什么呢?”
是啊,我们小孩子又懂什么呢?要是真的懂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一起了!每次听到这种或是善意或是讥讽的话语,我锥心般的痛苦,始终不敢去柱子坟头看上一眼。听父亲说柱子是被“蛇鬼”带走的,没成年就夭折,是万万不能入我们余家祖坟“土凹子”里的,否则的话会给村子带来不祥。
是否真的有这么大忌讳不得而知,也许风俗就是如此,柱子的父母无从选择,只能遵从。他们已无力去指责村里人的冷漠无情,在自家地头给柱子立了一座小坟,这样不仅省去买地的钱,而且他们每次去地里干活时,都能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都是我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的,我闭上眼睛时仿佛就能看到在那片贫瘠荒凉的土地上,立着一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坟墓,坟上没有花圈,没有冥币,也没有道士做法事,只有常年呜咽的风声……
黑皮与虎子都去地里看望过柱子,我始终不愿意去。我想如果我不去亲眼见证柱子的坟墓,他就能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吧。那个每次我们和别人打架都冲在我们前头的强壮身影,那个老试图跟我抢老大位置的憨小子,那个说好将来要陪我们一起上高中,考大学,娶媳妇的死胖子……
每次想起这些,我只能一次次躲在被窝里哭泣,当自己最好的朋友忽然死去了,变成一具冰冷尸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都能让我窒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学校放了寒假,姐姐上初中由于要补课不能陪我玩,母亲见我每天都不愿意出门,只好托人带来一只猫,让我白天也好有个伴。
那是只非常漂亮的猫,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喜爱上了,蓝宝石般的眼睛比天空还要纯净,秀巧玲珑的鼻子点缀在小小的脑袋上,长长的胡须随着它的动作颤抖着,每当我用手摸着它洁白的毛发时,都感觉自己在摸一匹上好的绸子。
当它刚来我家时有些怯生生的,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墙角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它十分不适应,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警觉,看起来像个小可怜,每当我一靠近它就怒发冲冠地冲着我嘶吼,甚至做势要挠我几爪子。但我一点都不害怕,每天跑到河里捉些小鱼来诱惑它。
经过我不断的讨好,鱼虾的引诱,逐渐地,它接纳了我,慢慢的肯靠近我了,当它蜷缩在我身边,嚼着我给它准备的小鱼时,原本竖力的毛发也渐渐变得蓬松,直到完全柔顺。我知道,它认可了我这个小主人。
这只白猫的到来给我的世界添加了一缕阳光,我把它当成最好的伙伴,有什么烦心事都讲给它听,给它抓来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鱼儿喂养它,为它洗澡,梳理毛发,将它抱在怀里,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诉说着那些过往沉浸在我心里的恐惧与悲伤。
但让我扫兴的是每次跟它说起这些,它都蜷缩在我腿上“呼噜呼噜”地睡着,让我怀疑它不是只猫,而是头猪,当然我仅仅只是需要一个能分享我秘密的伙伴,并没有指望一只猫能听懂人话。
时间一长,这只猫在我的精心饲养下长得圆滚滚,又肥又大,蜷成一团时跟个蓝球似,白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分外惹人喜爱。
在农村里,小孩子一般都是孤零零的,猫啊狗啊就是小孩子最好的伙伴。我也不例外,把白猫当成最好的朋友,每次自己不吃饭也要把它喂得好好的,生怕它饿瘦了。
用我姐的话来说,我养猫比养儿子还精心。
当初这只猫被送来时就已经不小了,只是比较瘦弱而已。经过这段时间我好吃好喝招呼它,这家伙越来越肥,也越来越懒,白天都趴我身上睡觉,晚上则不知道跑哪里去野。
养猫久了,逐渐了有了些经验,比如它发出“呼噜呼噜”声时,就表示一种亲近和享受,它最享受我给它挠痒痒和抚摩它的皮毛,每当我这么做时它都会安静下来,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我经常背着父母把猫抱到床上去,当我睡着后它就在我胸口处“呼噜呼噜”呼吸着,偶尔轻轻“喵”上一声,用粉红的舌头舔着我的头发,舔着我的脸,像小狗般,可爱到了极点。这么做的后果是每次母亲发生床上白毛时,就狠狠斥责我一番,但我屡教不改,有了白猫后开朗了很多,每天与它形影不离。有时候我早上迷迷糊糊还在赖床时,这家伙都会跳到我的床上,蜷缩成一团在我的头边,打着呼噜。
我给它取名叫,小白。
猫的存在填补了我平日里的空虚,许多时候,我抱着它依靠在墙头,晒着太阳,它就像老朋友般依偎在我的怀里,不吵不闹,静静地聆听我诉说着那些梦魇般令人恐惧的故事……
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目,反而令人欢欣,微弱的热量不仅能驱逐冰冷的寒意,更能扫尽人们心头的阴霾。我喜欢冬日里晒着太阳,坐在一起上抱着小白看着母亲与姐姐打扫着家里的卫生,将桌椅窗台擦拭得焕然一新。
快要过年了,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个个笑逐言开,喜气洋洋,穿梭在每家每户间,炫耀着自己的新衣裳与爆竹。我却对往年这些分外吸引自己的东西变得兴趣全无,突然感觉自己就和怀里这条猫一样慵懒,晒着太阳就不由自主地想打哈欠,犯困。
我眯着眼睛望着窗上明净的玻璃,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而不是每天闷在家里,那样身体会生锈的。
当然,带上我的猫。
我抱着小白,朝着村子外走去。小白在我怀里安静地打着呼噜,圆滚滚肚子随着呼噜声起起伏伏,十分有趣。我伸手把它的耳朵卷起来用力揉了揉,又把它毛发给弄乱,它也不屑睁开眼睛,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能引起它丝毫兴趣。
天气十分的好,难得没有阴雨绵绵,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认识的也仅仅是点头示意,不知不觉走出了村子,来到一片地头。我眺望着周围的地形,发现自己顺着潜意识居然走到村里人开垦的地里。一亩亩地高低不平,有大有小,错落在这方圆数里的范围里。我家的地也在这其中,每年的夏日里我带着虎子、黑皮以及柱子他们几个来祸害这里的菜园,偷北京瓜,摘番茄,甚至翻进人家地头林子里偷桃子,好几次被主人捉住了,柱子因为体胖跑得慢挨了一顿饱揍……
在我西面,远远的,隔着几百米的一处高地里,隐约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小坟头,那是柱子的安息之所。我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接近一步,我从心底不愿意接受柱子死了。
我顺着地里蜿蜒的小路一直朝下走着,片刻后来到树木林立的深处,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这条小河通往我们村后的港汊,往年夏日农田干裂时,村里人就会从此处抽水灌溉农田。河边上都是村里各家种的菜园,园子边上生长着几人高的野生柳树,枯黄的枝条垂落到河面上,衬托得这地方格外的幽静。
小白蜷缩在我的边上,胆怯地望着水面。猫都怕水,当我抓住它的身子做势要把它扔进水里时,小白吓得毛发都倒竖起来,喵呜的叫着,恐惧到了极点。
片刻后我失去了逗弄猫的兴致,双手抱着腿坐在河边,眼神茫然地盯着河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我处于这种神游天外的状态时,忽然被身边的猫叫惊醒。我转头望去,只见小白毛发根根倒竖,后半边身子高高翘起,前爪死死趴在面前的土里,张着嘴冲着河里不断嘶吼着,那是在作出攻击的威胁前奏,它分明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小白一般只有和别家的猫打架,或者是在村里碰到狗时才这副模样,我顺着水里望去,分明什么都没有。
无论我怎么叫喊,安抚,恐吓,它都置之不理,嘴里“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不住的嘶吼着,冲着清澈的水里。
难道水里有东西!我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伸手摸向脖子处,心中一凉,那枚不知是什么年代,被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铜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的脖子上只剩一根红线。
没有了护身符我害怕起来,心中那种熟悉的恐慌与压迫感越来越浓。
是那东西,那个小孩子,他又来了,他还不放过我……
我腿脚都在发软,朝后一步步艰难的退着,小白紧紧挡在我的身前,朝着前方空气凄厉的嘶吼着,示威着……
我突然忆起七奶奶曾给我们小孩子说过,猫天生就是一双阴阳眼,能看到魂魄,而农村多养猫狗,则是因为狗能驱邪,猫能镇邪,在民间猫是门神的化身……
小白依然在激动的凄吼着,肥胖身子上毛发的竖起让它看起来少了几分滑稽,多了几分威武,就像只猛虎般挡在我的身前,爪子冲着空中疯狂挠着,一双湛蓝的眼睛瞪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