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周一,办公室,我作为新同事第一天报到上岗,中外老板齐齐聚面的例会现场,她穿着粉色印花若隐若现小吊带,露出雪白的胳膊。
老板叫:“林嘉嘉,开会!”她懒洋洋地站起身,还不忘斜着眼打量我,我穿着白衬衫一步裙,标准的职业装。我们的目光在拥挤逼仄的空间撞上,一瞬间噼里啪啦,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我觉得她举止轻漫,她觉得我土得掉渣。
多年后,再说起那件粉色印花若隐若现小吊带,她鄙视我,“那是慕诗的啊,顾曲,你个土人!”
林嘉嘉一季的置装费就可以抵一般姑娘的三年,包括我,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这个故事其实和灰姑娘无关。
灰姑娘是指无权无势,各方面都平凡到路人甲,却爱上白马王子的姑娘,而林嘉嘉是个公主,当然我不认为她是个公主,我觉得公主应该很优雅,林嘉嘉和优雅这个词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她钟爱大摆,花哨,到处都有流苏的衣服,至于颜色,最好能刺到眼睛痛。
她压根就是个吉卜赛女郎20版,那天晚上我们在sh的酒吧,她就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寒冬腊月,她袖子如花蓬蓬地开,只要一抬手,就退到胳膊肘,露出纤细的手腕,在迷离的灯光下皓白如雪。她左手抓扎啤右手抓红酒,仰天狂笑,“哈哈哈,我是六六六,你输了,喝!喝!喝!”如果林嘉嘉此时脑袋上戴个绒球帽,酒吧改名为井冈山,就与她此时的雄赳赳更匹配了。
桌子上的酒瓶呈放射状,我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受吉卜赛女郎20版影响,我也已经玩疯。
为什么像我这样别扭的姑娘会和她一起在酒吧里发疯,已经完全不记得,只记得随着夜越来越深,晕乎乎的脑子忽然想起还有一个ppt要做,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这个时候旁边有个好听的男声问:
“小姐们,拼桌一起玩好吗?”我抬头,好听的男声来自一个好看的男人,不过好看的男人看的是林嘉嘉。“他好看?”后来林嘉嘉怪叫着反问我,“两尺一寸的小蛮腰,好看?”
刘卷卷同学到底是否两尺一寸小蛮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林嘉嘉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玉树临风一朵花似的清秀,她喜欢孔武有力的男人,身高必须要在一米七七至一米七九之间,体重必须要在七十公斤到七十五公斤之间,肩要宽,腿要长,摸上去要有弹性,棒棒哒。我说:“啊,不就是舞男嘛。”林嘉嘉叫我滚。而刘卷卷目测大约只有一米七,体重在五十五公斤至六十二公斤,一笑露出一颗不怀好意的小虎牙,还长着叫林嘉嘉无法忍受的两尺一寸小蛮腰,总而言之,他不是她那盘菜。
两张桌子拼到了一起,人群的壮大让情绪更高涨了,摇骰子,划拳,拼酒。等大家终于熬不住各自四散已经是凌晨,每个人都看出刘卷卷对林嘉嘉的那点小心思,撤得毫不犹豫,只有我留在最后,我头很晕,眼昏花,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提醒着自己不应该走。刘卷卷说,他和林嘉嘉顺路,他会负责将她送回去。我傻呵呵地点头,等出租车绝尘而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顺路?这次sh出差,我和嘉嘉明明住在同一个旅馆同一个房间!
不过刘卷卷才两尺一寸的腰,应该坏不到哪里去,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嘉嘉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开……开房了?”我连话都已经说不利索。她“嗯”了一声。“怎么……怎么?什么感觉?”我本来想问怎么样,话出口发现不对,临时改口,但好像改了仍旧不对。
“想什么呢你,两个房间!”
好!刘卷卷不错,加一分。后来我又把这一分扣掉了,真实的版本是,车快开到酒店门口时,刘卷卷拍醒林嘉嘉,要她的身份证,酒醉的林大小姐瞬间醒来,大惊:“你要带我开房?”
刘卷卷从鼻子里往外冷哼:“你做梦,两个房间!”
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温柔呵护调调,而是霸道总裁爱上小白兔的调调,可惜林嘉嘉不是小白兔,她是吉卜赛女郎20版。一回到杭州她就把这事忘了个干净,一门心思地筹划史上最浪漫情人节。
嘉嘉有个男朋友,其时已经走到感情的尽头,不过林大小姐反射弧比较长,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和办公室其他女生别苗头。
办公室里有一大半都是未婚姑娘,这天谁收到的花最大最美丽是可以炫耀好久的事情,但这天从上午等到中午,再等到下午,日头都西斜了,嘉嘉的男友并没有送花来。
时钟跳过17:30,大家开始取笑她,嘉嘉同学平时太过嚣张,好不容易落下把柄,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正在我想着怎么替她解围时,有小哥手捧一大束蓝色妖姬敲门进入:“谁是林嘉嘉小姐?”
蓝色妖姬!情人节的蓝色妖姬已经炒到天价,办公室里立即炸锅,这束横空出世的蓝色妖姬瞬间秒杀所有的红玫瑰白玫瑰黄玫瑰。这束昂贵的蓝色妖姬就是刘卷卷送的,他留言说已经在外面等着,要接嘉嘉去吃晚饭。“他怎么知道我的办公室地址?”嘉嘉变色,接着愤怒:“他怎么知道我今晚没人约?”
我觉得嘉嘉更气愤的应该是后面那条,男友无故失踪的委屈,等待一天的焦躁,此时全部幻化成对狂蜂浪蝶的杀无赦,嘉嘉赴约时的脸色好比屠夫上刑场,杀气腾腾。
我很担心刘卷卷的小蛮腰,很担心。
两个小时后,接到嘉嘉电话说已经到家。“啊,他送你回家了?”我诧异,这么乖?“我说我和其他男人还有约,”嘉嘉得意洋洋,“还有我和他说我已经不是处女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压瞬间升高百分之二十:“你说你什么?”“我已经不是处女,”嘉嘉完全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我已经要羊癫疯发作,“我告诉刘卷卷我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我咬牙切齿。“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已经不是处女啦。”
我捧着头,多少有点明白这姑娘的心思了,她大概想把自己说得烂一点借此打发掉所有不入眼的两尺一寸小蛮腰。“刘卷卷逃掉了?”我的声音已经不像是自己的,难怪两个小时就把她送回家,能撑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没,他说‘哦,才两个啊,不多嘛’。”嘉嘉的声音里全是茫然。我一愣,然后放声大笑,好,刘卷卷,再给你加一分!
第二天我接到刘卷卷的电话,不要问我他是怎么搞到我的联系方式,一个男人如果真心想要找一个女人,翻遍全世界都找得到她,刘卷卷说他已经知道嘉嘉有男朋友,他不会再打扰她,但是他会一直和我们保持联系,如果嘉嘉有任何难题,叫我立马拨他电话,最后他说,他会等下去。
什么叫等下去?我当时想,等下去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我赌刘卷卷撑不过三个月。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三个月已经很长了。但挂掉电话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坐立难安,虽然我还是觉
得刘卷卷说那句等下去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可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种风吹草动,煞气从远远的天边席卷而来的不对劲,就觉得收复林嘉嘉这只吉卜赛20版妖孽的天神已经横空出世。
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卷卷等了嘉嘉十年。十年!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十年基本就是个等同于一生的数字。
那年的2月14日,刘卷卷在得知林嘉嘉已经不是处女,交过两个男朋友,并且还讨厌他的小蛮腰后说:“你一定会是我的老婆。”
“他脑子一定有问题。”后来的十年间,嘉嘉但凡谈到刘卷卷都会以这句话严肃地结尾。
刘卷卷开始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嘉嘉的生活里,每隔一个月从sh来一趟杭州,请嘉嘉吃饭,听嘉嘉骂老板骂同事骂男人,然后撤退,隔一个月再过来,保持着不远不近,如沐春风的节奏。
半年后,林嘉嘉知道其男友一直脚踩两条船,两人分手。分手一周后,林嘉嘉胃出血从床上跌落,打电话给前男友,那人冷血地说:“胃痛,去医院啊,我又不是医生。”
很对,所以姑娘们要记住,再是浑身是血,只给在乎你的男人打电话!
嘉嘉打电话给我,我在出差,一个电话直呼刘卷卷。
刘卷卷赶来杭州,冲进嘉嘉的房间,将已经胃疼好几天,浑身脱力的她小心翼翼地抱起负在背上,一步步背下五楼。
据说相亲市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方请女方吃三次饭,两人就该上床!而他将她背下五楼,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担心因为种种原因她会从自己的背上跌落。两相比较,你会明白什么叫珍若拱璧。“都是骨头,他的腰就那么点,”嘉嘉后来嫌弃地告诉我,“疼得很。”可是她从此再没取笑过刘卷卷两尺一寸的小蛮腰。
嘉嘉动了手术,他在医院陪了她一周,做了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所有事,把屎把尿,陪夜吊点滴。嘉嘉这个神经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居然依旧张牙舞爪:“嘿,怎么又是你,我和你说过了,我已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