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偷偷跑出去外头问过了。有人家，在深夜里打开窗户时，看见一个女军人跟着一个男军人，是从庙里走出到村外。因为是人民解放军同志的问题，村民们再好奇都不敢接着看。</p>
村里有可能穿着军装的女军人，指头都可以数出来。陆家几个在部队里的女眷，比如陆贺栋的老婆。陆家邀请来的部队女宾。然而，不管是陆家自己人，还是女宾，都不大可能穿着军装在村里四处游荡。因为她们是来参加宴席的，没有必要穿军装。</p>
唯一最大的可能性，是陆老头身边工作的女记者。</p>
“你明天真不打算和我一块去参加宴席？”杨修忽的放下手机，捉住她脸上出神的一瞬间。</p>
“不了。”温媛翻着膝盖上的书，掩饰。</p>
眼缝微微一夹的杨修，站起来：“如果你明天不去赴宴，最好是乖乖呆在这屋子里哪里都别去。明天，陆家的防务工作肯定会做得更周全。”</p>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抬起的眼与他对上，是一双又阴又暗的眼。</p>
“好吧，你好好学习。”他道，进了自己房间。</p>
温媛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一个钟头的教课书。</p>
林佳静没有来，在学校里刻苦学习。她跑到这里来了，但是功课说什么都不能落下，不能输给林佳静。</p>
开宴的当天，今天起注定是个忙碌的日子。蔓蔓起来后，一直就被人忙活着。</p>
怎么叫被人忙活着呢？</p>
这要穿衣打扮，光是画个妆，不知就得去掉多少个钟头。</p>
中午小心吃着午餐，都很怕把刚上完的粉给弄掉了。</p>
她本不想上妆的。但是听说当晚有摄像机全程录影留念，在镜头前不化妆的人，是很丑的，光线问题。</p>
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老公陪她爸去到门口上，迎接接踵而至的宾客。</p>
因为五点，就要开始上第一道凉菜了。</p>
村里老人办这些事都讲究吉时。所谓入乡随俗，陆老头是要在自己老家给孙女接风洗尘，不能例外。</p>
这两天，陆家有意将她雪藏起来的样子，不介绍给人看，大概是想今晚上给众人一个惊喜。</p>
蔓蔓就此在房间里枯坐着等时辰，时而望望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瞧，都不是倾国倾城能震惊四国的样。</p>
汗一个：陆家人这招千万别适得其反了。</p>
揭露神秘面纱出现的不是美女是丑女，那就——</p>
前天一些来先看热闹的大婶，不是说了她是土堆吗？</p>
到了时辰，陆欢和姚子宝来接她了。</p>
两个小伙子，都是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浓密的黑发上面涂抹了发油发蜡，相当的帅气。</p>
相比这弟弟的外貌，蔓蔓都能自惭形秽了。</p>
“姐，你真漂亮，好像仙女下凡。”</p>
蔓蔓白眼口上故意抹了蜜糖的弟弟，她很有自知之明的。</p>
说白了，她蔓蔓对当倾国倾城的美女没有兴趣，因为红颜多薄命，当个小清新，多舒服。</p>
可惜今天的宴会她是逃不过被当成猴子在台上耍一回了。</p>
“蔓蔓姐，走吧。”两个小伙子算聪明，担心她临时打退堂鼓，忙领着她出门。</p>
众人刚要启步，门口走来的沉着稳定的脚步声，是君爷。</p>
君爷穿的，则要朴素多了，银灰中山装，似乎偏执地舍弃掉最能体现他特质的黑色，有意地隐去了具备吸引力的地方，领带打了条普普通通的，更别提会在口袋上领子上别什么特别的金饰了。头发只梳整齐了，没有打蜡。</p>
陆家人向来都是很低调的，朴素的，即便是在这样隆重的家宴上。小孩子可以打扮鲜艳，但大人绝对不可以。</p>
蔓蔓是主角不同。</p>
“哥，你怎么来了？”陆欢问。</p>
君爷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的专注的目光，是在蔓蔓的全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p>
今晚当众宣布后，她就要正式回归陆家了，要入陆家的祖籍了。</p>
如墨的头发绾的发髻固定在后脑勺上，插了一根应该是他二婶子依从老人家吩咐送的杏花银簪，清而不俗，很是衬她的小脸。</p>
身上所着的旗袍，上回在家中已是见过，是她自己挑的。</p>
脚上她那双布鞋，却是他那善于做手工的三婶子，亲手做工赶出来的，针针线线，都是很扎实，绣的是最喜气最富贵的牡丹花，颜色配着那礼服的白，用的是金线黄底。</p>
手腕间那两个银镯子，是小婶子，取了老爷子给的老家银器，依老爷子吩咐重新打出来的一对儿，算是给孙女的另一见面礼。</p>
如今，她上上下下，都是陆家的东西了，只除了鼻梁上那副丑陋的大眼镜。</p>
“眼镜怎么不摘了呢？”</p>
“怕看不见。”</p>
二话不说，伸手便取走了那副丑镜。</p>
她甚是一惊：“你做什么？那眼镜我戴了许久的。”</p>
“看不见我和欢儿会牵着你。”</p>
冷声不容反驳。</p>
一刹那，她极是担心他顺手把她的眼镜给扔了，急忙是抓住他的手：“那也得放起来。我总不能每天都有人牵着走。”</p>
怕他们俩要吵架，这大日子可是绝对不能吵的。陆欢和姚子宝火速对了眼后，来救场，一个拉住她，一个是把君爷手里的眼镜轻取过来，说：“蔓蔓姐，我帮你先放起来，你放心，绝不会弄丢了你的东西。”</p>
若是自己的弟弟，早就伸手夺回来，然是姚家的二少，君爷好歹得卖个面子。</p>
姚子宝不失时机的，先将眼镜兜进自己口袋里头。</p>
小插曲这一过，众人不约而同都在额头出了把汗。</p>
蔓蔓不是真的近视，但是，一紧张，没有眼镜很可能是看不见东西的。</p>
现在，她就看不清对面的人，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p>
“你脖子上缺了样首饰，妈让我送来。”</p>
如此说，他是绕到了她身后，把清凉的链条绕过了她脖颈，最终，银扣子轻轻地扣上终端。</p>
感觉是一块冬暖夏凉的石头系在了脖子上，而由于链条太短，她想拿起来放在眼底看是什么，却是拉不长，没法看。</p>
“不是宝石吧？”</p>
要是太贵重的宝石，她生怕一不小心丢了，那真是祸大。</p>
“不是。”</p>
冷眸，定在她脖子中心那块刚佩戴上的玉石，声音却是坚定。</p>
陆欢眼里掩不住一抹惊讶：兄长给姐姐戴上的，不就是姐姐一直拥有的那块六仙桃玉佩吗？</p>
奇了，这东西，不是一直在姐姐手里吗？君爷是怎么拿到的？</p>
可他不能问，兄长的眼神明白地告诉他不能问。</p>
一切准备完毕，万事只欠东风，一行人是下楼往家宴的主场院子里走。</p>
蔓蔓小心跟在他们后头，眼睛暂时能看得见。</p>
到了楼下，刷的一片明亮的炙日。</p>
夜晚的陆家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光线，能把她的眼睛都照瞎了。</p>
院子里究竟摆了多少张酒桌，蔓蔓听陆夫人提过，但是，现在当着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人头，脑袋自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p>
她是个平凡人，别指望她像那些经常在舞台上表演的人，到了台上照样有声有色。仅是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维持一个冷静的礼貌的微笑，都足以考验普通人的神经。</p>
蔓蔓现在庆幸，当初没有和老公摆什么婚宴。有了这次经历后，更不会想摆任何家宴了。</p>
陆家没有请主持人，陆贺栋充当了此次主持的重任。</p>
此时，在这个高气压的氛围里，她的视线已是模模糊糊了，有点看不清。老公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p>
“眼镜。”她嘘声说。</p>
蒋衍觉得媳妇没戴眼镜的脸蛋，当然要比戴眼镜的脸，要好看多了。</p>
然而媳妇心里的极度紧张，似乎都搁在他掌心里头跳动起来，疼惜了，问：“在哪里？”</p>
“宝儿。”眼见快是要上台了，速战速决。</p>
被蒋大少讨要媳妇眼镜的姚子宝，可没有君爷那些忌惮，直接给还了蒋大少，不过没有忘提醒：“陆大哥不让蔓蔓姐戴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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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人到这会儿都对温家人莫须有的妒忌，蒋衍挺无语的。</p>
他老婆怀着孕呢，要是看不见东西一不小心磕着碰错东西怎么办，心里压力太大也会流产的。</p>
眼镜交回老婆手里。</p>
戴上眼镜的蔓蔓，蓦地感受到了眼前回归清明的日子。</p>
偕同老公，走上高出地平线两个阶梯铺着红毯子的地方时，只高出一般人一点点的地方，都能让她感受到了水深火热的煎熬。</p>
手持扩音筒，立在她旁边的陆贺栋，激情慷慨地发表致辞：“各位父老乡亲，各位陆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好。今夜陆家邀请四方宾客会聚一堂，正如众人所想的，是为了与大伙儿分享一个陆家多年来最大的喜讯。”</p>
底下一片炙热的目光，紧随陆贺栋伸出来指向的那只手，聚焦在了她身上。</p>
“这是我侄女，唯一的亲侄女，我们陆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终于是回到她、的、家了！”</p>
她的家。</p>
是陆家！</p>
陆贺栋饱含激情，喉咙里哽着水花。</p>
在场，不少陆家人潸然。</p>
陆司令背过身，差点儿抹起了眼睛。</p>
君爷深深地吸上一口大气，只是在她戴回的那双大眼镜上，不悦地闪过一道光。</p>
陆欢兴奋得挤眉弄眼的。</p>
陆夫人靠在姚夫人的肩头上掩盖。</p>
陆家人的悲喜交集。</p>
在非陆家人的人们眼里，只能看到的是站在台上那个戴着眼镜平凡无奇的姑娘，这一刻，摇身一变，成了集万宠于一身的金凤凰。</p>
丑小鸭的奇迹，在今日今刻，有了千万人的见证。</p>
掌声和鲜花如约而至。</p>
如暴风雨般，席卷台上的人。</p>
从这一刻起，她蔓蔓是陆家的人，受陆家的宠，享受陆家的荣。</p>
倍受人妒忌，倍受人羡慕。</p>
可是她蔓蔓，不知为何，突然看不到这些，是越过了地平线上的大山，俯瞰到江南的风光，在那里，有她成长起来的小杂货铺。每天早上清粥加咸菜，好一点的话，会给个咸鸭蛋由她和媛媛一块分。偶尔鸭蛋切开来不平均，大的让给妹妹。上学时，父亲偷偷在她手心里塞了个鸡蛋。温世轩始终惦记着，她虽大，可是她身体不如媛媛。</p>
鲜花和掌声，是飘渺的，现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什么都握不住，随时像是能随风而逝。而鸡蛋，是实在的，握在她掌心里，煮出来的鸡蛋壳暖暖的，暖到她心窝里头。</p>
别人只能看到她蔓蔓将承受陆家的宠与荣，而荣辱与共，宠衰相随，谁能瞧得见。</p>
不是她蔓蔓清高，自卑，只是，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景象和心境自然不同。</p>
明星再光彩照人，都有他背后的辛酸故事。</p>
站在楼上俯瞰底下一片热闹场面的陆老头，越过那些与他想象中所差无几的面孔，轻落在台上的主角身上。</p>
今日，他给了她最大的恩宠。</p>
她会如何反应？</p>
平静的脸，安静的眼神，遥望许远的天际。</p>
这就是——他回来的孙女。</p>
陆家院子里雷鸣般的掌声，传到了村头的大操场里。</p>
在这里，陆家一共摆了数桌酒席，宴请所有愿意与陆家分享这个喜悦的人。</p>
温浩雪等一行温家人，早就在这里早早占了席位等着了。</p>
昨天，听说陆家人出行，温浩雪与廖舒雅、汪芸芸三姐妹，都跟了出去瞧热闹。可惜这陆家人防务工作做的好。一路有人在前后左右拉起警戒线。她们远远跟着的距离，连警戒线里面都有什么人都看不清，可以说是空手而归。</p>
首战告败，心里的沮丧，不足以灭掉这群人的希望。</p>
五点钟，陆家按时上菜。</p>
仅凭在这院外摆置的酒菜，都有虾、鱼、鸡鸭鹅、鲍鱼汤，饮水酒酿一应俱全，琳琅满目。</p>
“真舍得下大手笔。”廖舒雅拿出手机的计算器按着数字键计算成本，她是要当未来的饭店女老板，随时随刻学习饮食成本计算。</p>
大操场，陆家摆了上百桌，一桌算下来食材与酒水不会低于上千的数目，那就是几十万了。更别提及陆家院子里陆家宴请的特殊贵宾，等级定是比操场上摆的要高上一等。</p>
“蔓蔓姐，她结婚时，都没有这么大排场吧。”汪芸芸想，都要想歪想疯了。</p>
莫非攀上个乘龙快婿，都不及有个有钱的爹妈。</p>
怪不得人家宗教里教育人说，好好做这一世人，才能求得下一生投个好胎。</p>
温凤姊和张秋燕，同时咬了个碎牙。别说女儿们看了妒忌，她们更妒忌。若是生在个好人家，她们嫁的人，就不止如今这个水平的老公了，生下来的女儿，绝对是金枝玉叶，像蔓蔓一样集恩宠于一身了。</p>
陆家宣布女儿回家的消息传到操场，场上瞬间放起了一百串鞭炮。</p>
阵阵鞭炮声，震得温家人的心，从火山跳进冰窖，从冰窖跳进火山。</p>
温家姐妹们，因为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只能在心里面想象着蔓蔓被万人前呼后拥的姿态。</p>
“我好像听见电视剧孝庄的主题曲了。”揉着突突太阳穴的温浩雪说。</p>
凤凰，就应该像是在电视剧里的公主格格一样吧。</p>
“吃吧，免得菜凉了。”张秋燕举起筷子说，这两天在这山窝里呆着，都没有能吃到大鱼大肉。因此，今天她们早到，就是为了想尽法子占据一个桌。</p>
可温凤姊摔了筷子：“我怎么吃得下？想想我大哥吧，这东西怎么还能吃得下？！”</p>
温凤姊这咆哮，若是为了温世轩，信了的人，就是傻的。</p>
桌上其她人望着她，很明白她为什么吃不下：这不给羡慕的，给妒忌的，怎么生在温家了？</p>
下次投个好胎要紧。</p>
但是，眼前，填饱肚子也要紧。</p>
温浩雪和她妈张秋燕一样，实际主义，你现在去闹，不是去撞陆家人的枪火口吗？</p>
话说，也算托了蔓蔓的福，这陆家人请吃的菜肴，应是聘请城市里的大厨师做的，无论味道摆盘，都是相当不错的。</p>
“妈。”廖舒雅眼瞧温浩雪和张秋燕母女像疯狂的猪，不一刻立马扫掉了桌上一半菜盘子，紧张地拉扯起闹别扭装样子的温凤姊。</p>
这，再不吃，她们不是要更妒忌了？</p>
实务者为俊杰。汪芸芸不落人后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调羹。</p>
看着几个人的筷子都伸到自己面前摆的红烧猪蹄，她最爱的菜式，温凤姊飙了：“没看到我让服务生摆在我面前吗？平常我怎么教你们的，要尊老，要孝敬！”</p>
刘秘书接到通报，报到了君爷耳边：温家人现在都在操场上吃开了，要不要去遣客？</p>
这群温家人，想都想得到她们龌龊的心思：白吃不白吃。</p>
摆个手：不需了。</p>
比起温家人，现在酒席上坐着的杨修，可比温家人不知危险多少倍。（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