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正陪着一位相貌和王夫人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说话,见黛玉进来,忙招手令她过去身边,笑着说:“你这玉儿,还不来见贵客,这是你薛姨妈。”黛玉过去朝这面色和蔼的贵妇人盈盈而拜道:“姨妈。”贾母又笑对薛姨妈说道:“这是我的外孙女儿,名唤黛玉的。”
薛姨妈拉着黛玉的手儿,笑意盈盈对贾母说道:“真真是好相貌,婀娜风流,水灵得都不像凡人了。老太太的孙女儿一个个都是花朵儿一般的,竟看得我眼都花了。”贾母笑道:“我这几个孙女儿都是好的,只这玉儿淘气,不如薛大姑娘稳重。”薛姨妈忙又自谦。宝玉在另一边朝黛玉偷偷做鬼脸,引得黛玉抿嘴一笑。
黛玉又对薛宝钗行礼道:“妹妹林黛玉见过姐姐。”宝钗也微笑起身还礼。贾母见之乐呵呵说道:“以后你们姐妹多亲近吧。”
黛玉便与三春姐妹簇拥在宝钗周围,闲话家常,只听那宝钗谈吐有致,字字斟酌,语到唇边留三分,的确是心有丘壑的人物,心中暗暗留意。
此时贾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姊妹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听此话自然十分喜悦,正待询问贾母,贾母也就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薛姨妈正想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担心他纵性惹祸,因而忙道谢应允。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下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往街外,薛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个角门,通一条夹道,出了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便与黛玉迎春姐妹一起,或看书下棋,或作女工,或看黛玉作画,倒也十分乐业。薛家极会做人,各种土仪礼物送往贾府各处,且并不厚此薄彼,又不分高低贵贱,故而深得人心。只那薛蟠,比宝钗大两三岁,素闻京城繁华,正想来此游玩,此时举家进京,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妹待选秀女,二为探望亲戚,三则想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等等,不料想出行前日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她,又遇上冯家来夺人,因而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将家中事务一一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便带了母亲妹妹及英莲扬长而去。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以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偏又有这贾雨村之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事,此案便不了了之。可怜那英莲,从此后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这日“三春”姐妹和宝钗齐聚在碧纱橱内,迎春和探春下棋,黛玉宝钗坐一旁闲聊,宝钗握着针线绣花,黛玉并不擅长这个,且宝钗绣技了得,那牡丹竟是几可乱真,便只是看着不想班门弄斧。惜春站在窗台旁逗那鹦鹉,教它说话儿。
又是一局终了,探春皱着眉心有不甘地朝黛玉宝钗说道:“二姐姐已经连赢我三局了,我不服。”宝钗莞尔一笑,黛玉便说:“三妹妹书法是个尖儿,二姐姐就不能擅长棋艺了?真真什么都是好强的。”
迎春腼腆一笑:“只是时运罢了,并不是擅长的。”探春好奇问道:“二姐姐,我看你下棋时神色自然,竟是不急不躁的。怎能如此?我便做不到。”迎春说道:“我并未想过输赢,只随着自己的心罢了。”黛玉点头道:“二姐姐下棋如此态度固然是好的,只是其他事情也莫要一味退让了,有时也得像三妹妹一样争一争。”迎春听罢看着黛玉,似懂非懂,探春却心有所思。
宝钗略一凝神,便放下针线款款说道:“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为棋家之常法,便是‘宁输一字,不失一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有后,有后有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求胜;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彼寡我众,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争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洋洋洒洒娓娓道来,迎春探春皆吃惊不小,一时间面面相觑,没有说话。只那惜春脆声说道:“宝姐姐真是个有才的,这么一大篇话,亏她记得,我却是不懂的。想必宝姐姐定是博览群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宝钗只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
黛玉见一时静下来,便笑道:“这下棋之道我懂得不多,只有一首诗念给大家取乐罢,‘方寸棋盘黑白子,纵横阴阳五行戏。变幻玄妙在道中,直叫神仙乐不疲。”众人都笑,惜春拍手笑道:“林姐姐这诗真有趣,也易懂。”宝钗也说道:“妹妹这几句诗是极好的,我竟不能了。”倒十分谦虚起来。宝玉此时突然跳了进来,把众姐妹都唬了一跳。只见他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在这里品棋论诗,怎么不叫上我?可巧我在门外全听见了,哈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