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国境线,双方军队脱离接触。
中印友好几千年。长安街上,有印度商人的叫卖,唐玄奘远涉印度,把佛教精髓传入华夏,法门寺供着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俐。尽管两国对历史有不同的诠释,既然铁定做邻居,边境争端,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
石磊走后连里再没有给七班补充兵员,轮到班长巡逻了,只带一名战士,潘明鹏牵出七十七号战马,搭上鞍鞯,把水壶向马鞍上一挂,一跨腿,骑上。
半年前军区大比武,每个连队只去一个兵。连里本来决定让杨学武去参加,杨学武却推荐了潘明鹏。他太期盼潘明鹏能有所进步,他们是朋友,是老乡,既然一同穿上军装,就得比翼齐飞,绝不能放过让潘明鹏同志展现自己的机会。
潘明鹏同志比武回来,入了党。连长想提拔潘明鹏同志任七班副班长,指导员对小潘有看法:这个兵,还得考验,观察。
春节已过,用不了多久,就得换防。马蹄山的日子,将会一生一世留在他们的记忆里。
水壶里灌满酒,有了酒,就不怕冻伤。
下一面缓坡,翻一座山包,视野开阔了。这道川有一公里宽,沟里有一条小河。夏天,有羊在川里吃草,有鱼在河里游,有鹰在头顶盘旋,还有,藏族牧民的情歌。
印度兵在那边,中国兵在这边。沿着山脚走,远远看着。
零下二十几度,天不太冷。太阳像只蛋黄,天上有薄薄的云。
总该说点什么。平时跟其它战士在一起巡逻,总说不够、骂不够、笑不够、闹不够。唯独小杨小潘在一起,双方的表情都很严肃,像俩个高僧,使内功。
其实,谁对谁都一片忠诚。潘明鹏到七班后,坏毛病改了不少,他绝不跟班长较劲,杨班长不论叫他干啥,无条件服从。而杨班长却千方百计给小潘创造机会,鼓励明鹏进步。他们是情敌,同时又是战友。
终于,小潘先开了口:杨哥。他说。杨学武比潘明鹏大两个月,一九四九年生。在家时小潘就这么叫小杨。来部队三年了,小杨第一次听小潘叫他“杨哥”。
小潘说:杨哥,你把给杨叔杨婶带的东西准备好,我复员回家时,给你捎上。
两匹马,并排走。杨学武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言语。提干的希望渺茫,石磊事件已葬送了杨班长的前途。可是杨班长不可能复员,当班长后,一般都得服役四到五年。
好半天,杨班长才说:明鹏,我们一搭里当兵,一搭里回去。
你是班长,今年肯定不会复员。可我——想回家。
杨学武说:咱俩都是党员,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
冬天的鹰,很笨。顺山坡往上爬,像企鹅,一摇一幌。到山顶了,扎猛子飞下来,捕捉山沟里的鸟。马受惊了,撒开四踢,狂奔。杨班长的马,跑了不长一段路,停下来喷着响鼻喘气,点着一支烟,放到马鼻子底下,马猛一吸,就能烧掉半根。昆仑山上的马,有烟瘾。
该死的七十七号,前蹄蹬空,像人一样站起来,嘶呜着撒欢。这土匪柸子总不踏实,一有机会就给你较劲。潘明鹏从马上摔下来,双手紧攥着马缰绳,被马拖了好长一段路。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想重新骑上,被杨学武用手拦住:换着骑吧,这马性烈。
杨学武把自己的军用水壶解下来,绑到七十七号马鞍上,潘明鹏生自己的气,站着没动。
换了马,重新骑上,走。杨学武说:三号军装,柳茹穿上,可能有点小。
杨学武知道潘明鹏领了一套三号军装,杨学武知道三号军装是潘明鹏给柳茹准备的。
你领了几号?
二号。我是给妹妹准备的,不知道学敏现在长多高。杨学武想妹妹了。
对面山沟里,印度兵打枪了。看不见印度兵,只听见枪响。几百匹野马,从对面山沟里冲出来,积雪被扬到半空,搅起漫天雪雾,银蹄翻飞,红鬃飘扬,一片嘶呜,一河奔腾的血!
七十七号看见同类,唤醒蓄谋已久的野性,它不甘衔铁锁鞍,做人类驯服的工具,它向往没有羁枷,自由自在的生活,它响应着同伴们的呼唤朝前飞奔,身子筛着,想甩掉马背上的重负。杨学武是个高超的骑手,他知道七十七号的阴谋,双脚牢牢踩着马蹬,屁股离开马背,马缰紧紧缠在手腕上。他知道跑不了多久马就很累,他必须把七十七号制服,绝不能让它得逞!
小——杨——哥,小心。潘明鹏远远地喊。
群马斜刺里奔过来,冲进了另一道山沟。潘明鹏骑一匹老骟马,跑不动,眼看距离越拉越大,干着急没办法。走到沟口了,朝里望,不见杨班长的踪影,喊,隐隐听到有回声。再喊,再听,回声从地心里传出。走近了,一看,杨班长连人带马,掉进五六米深的雪井。雪井周围的雪已将马埋得只剩下两只耳朵,杨班长只剩两只肩膀,一颗头露在外头,周围的雪,还在往下掉。
小潘,别急,先查看地形,这可能是一道暗沟。杨班长在危难之中,头脑仍然冷静。
杨哥,你的手能不能动?
能。杨学武将两只手抽出来,举过头顶。潘明鹏把军用小铁锨从马背上解下来,瞅准了,扔给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