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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 2)

 爱德华所处的狮子港坐落于塔拉尼斯的东东南处,当地主要有两个航行线,其一为延东南面海岸线顺时针航行的国内航运线,该路线的重要节点为两百海浬外位于南角的钥匙城,抵达该城后又能辗转航至三个方向:向东跨越鼓风海峡至特弥斯、亚斯特拉等地,向南跨越大湖海至褐土大陆,向西远渡重洋至碎土群岛。其二则沿着西北海岸线逆时钟航行,然后在狮心河口分道扬镳,一个继续绕着岛屿海岸线至北端往小塔拉尼斯岛与太阳岛过去,另一个则向东北跨越风暴海往大陆北方的柯俄斯、瑞亚等国家迈进。

--爱德华.坎贝尔医生一边看着装饰在大铜釜酒馆墙上的航运图,一边试着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踩上这块土地,毕竟对他而言,海洋就是一摊没有方向的水,洋流、季风、海岸线、星辰日月,这些自然变化都说服他去相信自己正朝着某个地方前进,从启航到抵达,这段过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但从前不是这样的,爱德华信任船与海,搭船就跟搭马车一样,差别只是一个在水上、一个在路上--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船与海已成了不可捉摸的鬼影?没有理由,他就是恐惧,好像打从选择远行那一刻起就踏入了陷阱,现在他所在的既不是塔拉尼斯、也非故土大陆,这地方只是个海市蜃楼,除了虚假还是虚假。

"都是诺克斯的错,他的安排真是烂透了。"爱德华想着,顺手便拿起了酒杯往嘴边凑。

异乡话于耳边盘绕,流传在岛国塔拉尼斯的通用语听起来粗鲁又随便,一点亚特拉斯的优雅、一点特弥斯的刚硬、一点科俄斯的高亢与含糊、再加上一点又一点的各地乡音,听了叫人头疼;所以人们都说塔拉尼斯没文化,因为他们的文化不过就是一堆组合物,一点亚特拉斯的审美观、一点特弥斯的纪律、一点科俄斯的传说与神话,再加上一点又一点从各地搜罗来的好与坏,就像他们的语言一样野蛮又混乱,只是塔拉尼斯从来就不曾衰败,所有的窃品都将成为它繁荣的养分。

只因为这个国家位居海上吗?爱德华暗暗思考,他的脑袋在狮子港的夜中逐渐混沌,有如浪花上的木桶不断翻滚。他把椅子靠在墙边,双脚伸直、交迭于桌脚上,在这个异乡中,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的疑惑,但爱德华也不期待有人回答,除非这一切都跟那个地方有关。

雅南。也许它从来就不是塔拉尼斯的产物,它是外来者、异域文化之子,就像塔拉尼斯的语言、建筑与风俗习惯。

--雅南。

「坎贝尔先生,克里顿他们明天才会到。」

「嗯?」爱德华从混沌中清醒,循着声音,他看见诺克斯指派的向导克里斯正站在一旁待命。

克里斯与克里顿是塔拉尼斯出生的双胞胎兄弟,两人长得不高、样貌同样朴实且平凡,但哥哥克里斯的气质比较圆融,而弟弟克里顿则勇猛的像只梗犬;他们的双眼色泽接近秋枯的落叶,轻轻勾出的眉线落在浑圆的眼睛上,不过克里斯总是低垂着眼帘、看起来像即将入睡,而克里顿则时时睁大眼睛,好像怕漏掉了任何有趣的事情一样。没有任何人会把两人给看错,除非他们只见着背影--那身褐色猎装勾出了一样厚重的肩膀,下盘扎实、身形稳固,如果不仔细看,人们会以为自己花了眼,把一个人看出了两个影子。

这时克里斯以为爱德华还在恍神,所以打算再重述一次刚才的话。「我是说,克里顿--」

「我知道、我知道......但为什么会拖这么久?」

克里斯耸耸肩,随后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不能期待克里顿的办事效率,坎贝尔先生,况且最近天气不太好、路况差,有所延误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是吗?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在中途吵翻了才会延误行程。你们怎么能把他跟汤玛士放在一起?诺克斯应该说过汤玛士是怎么样的人吧?」

「你不了解克里顿,他最崇拜的就是战争英雄......所以当他一知道史瓦兹先生的经历,克里顿就拼命摇着尾巴说想跟对方一起旅行。吵架?我看要他卖屁股都没问题。」

「我都不知道汤玛士.史瓦兹有这么伟大,不过就是个伤残人士......」爱德华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与携带型的墨水组,「......而且我就不信你兄弟受得了他。当初我看见克里顿时就知道他性情刚硬,虽然老是在那史瓦兹东、史瓦兹西的,但你要知道,两块石头碰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段期间也没出人命,你就多给他们一点信心吧。」

「信心?好吧,就照你说的。」他在记事本上写下了今天的状况。

克里斯向服务生要了一杯酒,接着问:「坎贝尔先生,你之后也打算跟着过去吗?」

「不,完事之后我就会回特弥斯,」爱德华的笔顿了一会儿,「在这种地方我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

「你的完事是指什么?」

「接下来我打算拜会几个学者,几个塔拉尼斯疾病学与血液学的研究者。别担心,我已经联络好了。」

「你真的很会安排时间,坎贝尔先生,我以为你这两周就只是窝在图书馆里......白费功夫。」克里斯大笑。

克里斯说的是事实,爱德华在狮子城与王城英格(Inge)的大书库中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讯息,在那甚至连雅南这个词都很难见到--就算有,那大多也都是诺克斯一伙人早已悉知的内容,其中毫无新意可言。但爱德华不会称这是白费工夫,那不过就只是个开始,而他很幸运,纵使渺茫、但仍有值得一探究竟的发现。

一般人没办法像诺克斯这种情报贩子这么神通广大,然而爱德华相信诺克斯的百密中必有一疏,疏的正是他们对医学的不了解。

「告诉我,汤玛士接着要怎么进去那。」爱德华问。

「很简单,有人会引渡他。」

「谁?」

「当地教会的内部人士。而且不光是史瓦兹先生一个人,有一群走投无路的可怜人都渴求对方伸出援手。」

「引渡的代价是什么?」

「留在里头,就这么简单了。但我们会把他给弄出来的,毕竟这就是你花大钱跟诺克斯老板谈合约的原因,不是吗?」

「就怕到时候你们都成了孤魂野鬼......」爱德华在笔记本的角落画的一个上吊人,「......我问你,过去有人成功脱逃过吗?」

「凡是总有第一次。」

「哼、哼哼......第一次......算了,很高兴你们愿意接下这个工作。」

「有钱办好事。」

爱德华往窗外看了一下,湿气越过人群与墙壁,看起来又要下雨了。这地方无时无刻都在下雨,当初爱德华以为特弥斯的天气已经够让人郁闷了,但塔拉尼斯本身就是郁闷的代名词,在这个岛国,你要见到太阳都很困难。

「雅南,一切问题的根源,」爱德华开口,他的声音在酒馆中显得微不足道,「老实说我不相信去了那对汤玛士有什么好处。如果说那里的血就是引人发狂的病源,那接受了血疗又能如何?也许就跟毒品一样,所谓的不能离开实际上只是离不开了,因为只有那里才有那群成瘾者需要的血......到最后问题还是没解决,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

克里斯没回应。他的酒还没来,于是他对服务生大声囔囔着。

「你们是塔拉尼斯人,对吧?」那位医生又问。

周遭的杂音盖过了爱德华的发言,所以克里斯虽听见了,却没听清楚内容。「什么?」他问。

「你们生于塔拉尼斯的哪,又住在这多久了?」

「本岛望雷州的雨泽镇,就在钥匙城附近,」酒终于到了,他最爱的黑啤酒希格(Sigel)恩赐,「我们一直都住在这,算一算差不多已经二十一年了。」

「诺克斯是你们的直属上司吗?」

克里斯大口喝酒。他又一次拒绝答复,不过与其说克里斯不想谈,不如说他懒得谈。伟恩兄弟--克里斯与克里顿,准确而言,他们确实是诺克斯的手下没错,这点无庸置疑--但做为情报商的属下,他们不能肯定的回答"我正服务于某人"、或"某人是我的大老板",毕竟他们不像是某些天生为情报卖命的探子一生只为一个组织而活;那些人不是间谍、也非刺客,他们的价值了不起就是个观察入微的网民,所以更多时候所谓的上下纯粹只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

本来爱德华不打算追问下去,然而一会儿后,克里斯突然回答:「我们忠于他,但不属于他。」

「很可爱的答案。」

「这种话跟我讲无所谓,但可别跟克里顿讲。他会把你给杀了。」

「所以、既然你们一直住在这,那肯定也都听过关于那地方的事吧?比如说:那座城市的管理者是谁、那块土地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坎贝尔先生,」克里斯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在塔拉尼斯,大伙了不起就是把那里的传闻当成乡野故事来谈论,好比什么《圣者堕落》、《嗜血狂人》、《红色之子》、《喜迎月神》之类的,我甚至记得有本书专门搜集那些故事--几乎所有塔拉尼斯人都知道这些传说,要说炙手可热也不为过,只是你说我们会信里面的内容吗?信,当然信!然而我们信的就只是里头的梦魇,事实与真相全都是多余的东西,更别提谁治理那、那地方又发生了什么渎神之事。不重要,坎贝尔先生,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们这些正常人永远不会接近那块土地。」

「你们到底在逃避什么?雅南就在那!」他语气稍微重了些。

虽然爱德华一直刻意压低音量,就算是刚才的质问也称不上是大声,但附近有几个人仍旧注意到了他们的不寻常。那些客人视线冷不提防地把视线拉了过来,张到一半的口硬生生阖上,好像担心有东西有甚么东西会钻进喉咙里一样;沉默有如泉水溢漫,水流在油腻朽旧的地板上蓄积,随后淹过脚踝、堵住口鼻,最终酒馆里不再有人说话,然而除了最初的几个邻客之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听见:雅南。

克里斯与爱德华与之一同沉默,他们两甚至连眼睛都没对上,只管顾着自己的酒杯发楞。如果汤玛士在场,他可能会故意扯个话题,假装自己是群众的一分子;他会呢喃、简单地问些毫不相关的问题,好像想把事情给弄清楚一样跟伙伴征询意见,实际上那个男人只是想把声音带回来,让最初引发沉默的陌生人觉得自己像个热衷于八卦的笨蛋。但汤玛士不在。

经过几秒的死寂后,细碎的议论声从某个角落开始扩散,接着开始失序、有如雨花般四处飞溅。酒馆里的视线逐渐收拢,好奇、疑惑、急于索求,酒客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只要撞见、他们就一定会知道,知道是什么样的话题惹得大铜釜酒馆的禁声不语。

雅南,其发音与诅咒无异。听见这个词的邻客对他的朋友说,他的朋友又像隔壁的陌生人说--不一会儿,议论取代了低喃,桌上杯前尽是人们的诧异。他们知道爱德华是特弥斯人,一个异乡人,用异乡话在此地讨论着雅南;他们不只是说说,不像是个观光客尽喜欢大肆谈论一些禁忌或稀奇事,他们想要去接触雅南,无论以何种方法,去知、去看、去了解那个地方。

瘟疫要来了吗?瘟疫不会来,但梦魇就不一定了。

这时爱德华打算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不过克里斯却拉住了他。那位塔拉尼斯人视周遭的不安如无物。

「有些人就是特别脆弱,别太在意了。」克里斯说。

「是吗?」爱德华的眼角余光看见旁人正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地方--我们就尽可能别提它的名字了--那地方不像是什么殭尸王国还是吸血鬼之城,至少那些东西听了还能让人发笑,然而血之地就是个异土,正因为它的存在不可避免,所以大多数的人情愿视而不见。上帝保佑,愿异端永不安宁。」

「盲目的家伙。」

突然间,有个醉客举起酒杯大喊:「敬雅南,愿你的蜜血与我们同在!」

他的酒友伯纳德跟着起哄说:「给我一杯血腥女爵,让我叫你们知道喝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纳德,别在那瞎喊了,」女服务生在后门囔囔着,「你老婆每个月一次还喝不够吗?」

笑声。有如激起水花的坠石。

伯纳德回应:「加你就一个月两次了!伟哉雅南,谢谢你赐予我两个女人!」

「不要脸的东西!」

戏谑声。没有人把伯纳德与他的朋友当作一回事,但在场的人确实因此对恐惧失去了兴致。

随着两位醉客的胡闹,酒馆也因此闹成一团,故事继续说、话题继续聊,摆在桌上的硬币安安稳稳地入了某人口袋,争吵、冲突,混乱无所不在--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人们的生活回归正轨,但那只是故作镇定,在场的人知道自己忘不了雅南幽影,于是拚了命地想找东西忽略它。

步出酒馆后,克里斯对爱德华解释,说雅南就像个疾病,光是想着就让人身心扭曲;不是比喻上的,而是实存的变形,有如一支沾了松香水的画笔抹开画里的人物,毁了就毁了,就算是上帝也难以挽回。雅南即恐惧、即地狱之门,它的神奇中带有不可解释的威胁,它的血是诅咒、是引人发狂的幻象。

克里斯说着,详细、却模糊地诠释着塔拉尼斯人眼中的雅南;他的声音偶而颤抖、偶尔犹豫,他不信雅南梦魇这套,但塔拉尼斯的血统让克里斯不知不觉去相信本岛的西侧就住着一位梦魇之神,那位神祇身边包围着一群来历不明的信徒,而信徒又散布于塔拉尼斯本岛上,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在。随后天空下起了细雨,可是两人没打算要打道回府,反而绕着狮子港大道进入了一号港口,接着又沿着此地的海岸缓缓移动。

此海为鼓风海,海的另一头就是大陆之地,然而若无人提醒,那片海洋不过就是个无尽深渊,黑暗是祂的巨牙、虚空是祂的口;浪涛不实在、气味也不实在,那片海是个假象,唯有风与翻滚的水花声才是人们会去注意到的真实,而真实也不过就是无形无名的恐惧。

一阵子后,克里斯选了个绑船绳的桩坐下,他看起来很害怕,双眼直盯着港边的小船不放。火炬的光辉照出克里斯与爱德华的影子,这里离大港有段距离,主要是地方渔船使用的地方,因此在雨夜中显得特别冷清,几乎能说是渺无人烟。

「不用勉强了,克里斯。」爱德华说。

「我不勉强,坎贝尔先生。」

「你在发抖。」

「我说过我不勉强!」克里斯怒道,接着又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懊悔,「不勉强......是假的,坎贝尔先生,但我就是不想去相信雅南。那实在太蠢了,为什么我必须去害怕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都是那群天杀的白痴,都是他们的错......像个狗屁蠢蛋一样到处传着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对,就是这样,我不可能害怕雅南!会害怕全都是因为有人在旁边煽动!」

「深呼吸,孩子。」爱德华把手搭在克里斯身上。

这时他回过头,发红的双眼倒映着墙上的光火。时过半饷,克里斯用母语问道:「......难道我做的不够好吗?」

「你做得很好,克里斯。」爱德华以对方的母语回答。

「......谢谢你,坎贝尔先生,」他再次看向海面,「请不要跟克里顿说这件事,他太蠢了,连害怕都不知道。」

「当初诺克斯为什么让你们两个来帮我们?」

「为什么?工作就是这样,你根本没得挑。」

「那你们得庆幸自己不需要跟着一起过去。雅南就在那,克里斯。」

「我不在乎。」

此话一出,他们的对谈也到此为止了。

那夜细雨霏霏。等到了凌晨时分,雾浪从海上袭来;有那么一段时间,世界失去了狮子港的踪迹,在那片汪洋中不见半点生机,只有它的灯塔还在闪耀,腾于半空不着地面。

-

按照信函内容,汤玛士与克里顿会在中午前抵达狮子城西门,但克里斯不相信他兄弟的话,所以决定傍晚的时候再过去看看,或者就不过去,直接在港区的下榻处等他们过来碰头。爱德华虽然也同意克里斯的决定,不过这天他不会离西门太远,所以就打算过去晃晃。

从雄狮岭图书馆至西门不须两刻钟的时间,路途还会经过一个商圈,里头有不少大陆来的货品,五花八门、任君挑选。那些商店大多是红砖与木造,大多是三层楼屋,其中有些店家的窗花特别富丽堂皇,铸铁与木雕的璇花及叶草填满了窗框与围篱,看起来像是从亚特拉斯带回来的精致风格,其他的则较为朴实、甚至可以说有点粗野,但以灰泥粉刷的墙面细致且色调均匀,放在城市里也不会显得落伍;比起特弥斯,塔拉尼斯的街屋总是特别夸张,特别高耸、特别阴暗、特别多样化,好像造来就不是为了给人居住一样,待在里头的不是幽灵就是鬼魅,不过异乡客来到塔拉尼斯要看的就是他们奇特怪异的岛国风范,也许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会喜欢上塔拉尼斯风格。

可惜的是这个地方的街道就跟许多老城一样歪歪扭扭、充满恶臭,让人一刻都不敢逗留。

狮子城的西门是城墙的剩余物,当地人拆了失去功能的厚墙,将多出来的空地用于城区扩张,最后狮子城只留象征性的三方大门与几段墙面在那留作纪念,拆卸下来的石块也大多成为了新建筑的基石。这里大门依旧是狮子城的交通主干,不过门已无关卡功能,在那来来回回也不会受阻扰;门外是新建的城区,那里的屋子看起来没有比较完整,也许是因为工厂与工坊藏在里头的关系,成日与烟灰为伍使得那些新屋子看起比墙内的旧屋子还要破旧。

那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依教堂而建的广场上随处可见摊贩;那里什么人都有,空气中除了粪臭与熏香外还参杂着少许远方的海风味,有如马内城一般,但狮子城是个冷冰冰的场所,看着天空乌云密布、周遭的屋舍杂乱而高大,光是站着就让爱德华觉得害怕。

"真是个鬼地方。"爱德华想道,随即便在水池旁坐了下来。

阳光软弱无力,时值夏末、感同深秋。不知不觉,他的眼皮缓缓落下--他梦见血--剎那,爱德华从恐惧中惊醒,他甚至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会儿后,一辆来自英格的马车来到广场东侧,车箱下来了八个人,其中两个在车门前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等车子都走了都却还依旧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们是汤玛士与克里顿,虽然抵达时间比预想中的要迟,但还不至于拖到傍晚。现在他们正在讨论接下来的行程,作为响导的克里顿似乎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克里斯会在这等待,所以就打算直到带汤玛士到港区那。

此时爱德华先发现他们了,于是就高喊:「汤玛士!」

两人距离约百尺,再加上附近的杂音多,爱德华觉得这一喊没什么意义--不过汤玛士回头了。爱德华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看见汤玛士笔直地朝着自己走来,等走到了一半,汤玛士索性就用跑的,那副庞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挤出一道路,旁边的人都觉得他诡异、忍不住多看一眼,有些人忍不住还骂了几声,但汤玛士毫不理会,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快点与爱德华碰面。

克里顿紧跟在后,不过汤玛士走过的地方总是比先前还要更壅挤,所以克里顿绕不得不多绕点路。后来他也懒得追了,克里顿只管走近一些看看汤玛士到底发现了谁,只要别走丢,汤玛士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爱德华!」汤玛士呼唤着。他憔悴且阴郁的脸上转为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强颜欢笑。

等终于碰上面了,汤玛士原想给对方一个拥抱,然而想归想,他抬起了手臂在空中悬了一会儿就又缓缓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汤玛士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好,至少看起来够正常,只是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个怪胎,活像只在地窖里待了几十年的野兽。

反倒是爱德华先给了他一个拥抱,接着才说道:「你还活着,大家伙。」

「多亏了克里顿,那小伙子帮了我很多忙。」话一说完,汤玛士才顺其自然地回应了爱德华。

「你们都去哪混了?」爱德华退了一步好看清楚汤玛士的现况。

其实汤玛士没什么改变,虽然他不再瘦骨如柴、像个路边野狗,但汤玛士的整体状况始终没有变得更好,他的黑眼圈一样深的吓人、凹陷的脸庞有如骷髅,本来汤玛士曾是个相当健壮的人,如今他只剩下一副宽阔的骨架,穿上衣服后就好比一个稻草人,看了让人发毛。

「云顶州的曼罗希(Manrahy)城......这些时间我们一直都待在那,也许是三天、四天、或一个礼拜,老实说我不是很确定......因为那里离钥匙城很远,所以我们大半时间都在赶路。还是问克里顿吧,他脑袋比我清楚的多。」

爱德华知道那个地方,曼罗西就在塔拉尼斯北北西处的高地,接着一道山脉、一条大河、一片野林,未知的雅南之地近在眼前。「只差临门一脚了,汤姆。」

「我知道,爱德,我知道......」汤玛士低着头,表情充满了不确定,「......你真的认为这是件好事吗?」

「我觉得不好,但你会因此放弃血疗吗?」

「不会,绝对不会。」他微微笑着。

爱德华察觉对方欲言又止,于是又问:「说吧,你在担心什么?」

汤玛士左顾右看了几回,这才回答:「只是焦虑。我很害怕那些梦......但要是有天梦没了,我会不会因此消失?」

「消失?」

「对,消失,爱德,如果我不再做梦......」汤玛士不敢继续讲下去。尽管他也知道这些话很没道理,可是汤玛士就是忍不住去想象。

「你就这么怀念史提勒疯人院?」爱德华像以前一样说着玩笑话。那位医生挖苦着,像过去一样戏弄汤玛士。

但汤玛士突然间大吼:「我不怀念那!」

「嘿、安静,不准吼我!」

「不要提起那鬼地方,不要!」他下意识地咬着手指,一副紧张兮兮的可怜模样,「......不要,爱德,不要再提起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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