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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 2)

爱德华皱起眉头,他用手杖敲了敲汤玛士的大腿,想藉此确认里面的内容物到底正不正确一样--是的,同样的人、同样的东西,只是里头的伤疤永远好不起来。

「抱歉,汤姆。」爱德华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是我不好,爱德......」

这段争吵引起了旁人侧目,但他们大多只是在想汤玛士到底有多怪。他说着异乡话,大吼大叫像个疯子;那个男人的精神濒临崩溃,只要一不注意就可能波及无辜。人们避开他,流动的人潮让出了一个小空地,此时克里顿察觉异样后也匆匆赶来,深怕汤玛士是不是对着不认识的人发飙了,所幸他看见了爱德华站在那,那位医生是唯一能安抚汤玛士的人,克里顿认为只要爱德华在场,再大的事情也能化解。

「坎贝尔先生!」克里顿打着招呼。汤玛士背对着他,拱起的肩膀像座礁岩。

「好久不见,克里顿。」爱德华回答。

「怎么了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吧,我们去你兄弟那。」

克里顿的表情揪成了一团,他讨厌这种被呼弄得感觉。假如克里顿鼓起勇气问汤玛士,汤玛士一定会给个答案--但那又如何?克里顿知道,这不过就是另一个不堪回首的错误,问了只会让汤玛士的处境更难堪。经过一阵短暂的犹豫,他就顺着爱德华的意思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

初次造访此地的外乡人很难想象塔拉尼斯的晴空到底长的什么样,但对阴天肯定感触良多。在钥匙城、在威尔狮子城、在王都英格、在曼罗西城,塔拉尼斯的阴天就是一层影子,无所不在;塔拉尼斯的天气是一种诅咒,纵使有晴有雨,但留在人们心中的永远是阴天,于室外让湿气与腥臭纠缠、于室内让黑暗与寒冷围绕。

而克里斯准备的下榻处更是塔拉尼斯之影的代表之作。那间旅社的房间有窗却无光,朽旧的木头缝中藏着累积多年的霉菌--那扇门厚重如棺材板,门板隔绝的是一个有如墓穴的双人房,房中挤着一张小桌子、衣柜与尺寸过小的两张铸铁床架,垫在床架上的软布旧的发黑,好像从才从水沟里捞出来一样。当然,爱德华知道他们不是出来观光的,可是他打从心里受不了这么抑郁的环境,所以入宿后的第三天爱德华就自己去外头找了间普通旅店,直到自己的藏在行囊底下的备用款被偷了才又回到此地。

幸运的是,克里斯帮他把钱给弄回来了。详细情况爱德华不想多问。而遗憾的是,爱德华从这个破屋中找到了信任感,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就门房森严;它是个牢房、也是个庇护所,休息只是这间暴风闸旅社的附加价值,若是求安全,来这里就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前提是你愿意接受这种近乎折磨的恶劣环境。

暴风闸的老板是个瘸腿、头发斑白的老人家,姓史托姆,是诺克斯的老朋友。他不喜欢爱德华这种知识分子,但对汤玛士却很友善,就连话也说得多,时不时还会分享自己的人生故事,而伟恩兄弟一致认同史托姆之所以会善待汤玛士,纯粹是因为他是难得不会对店家多做评论的客户。这种人若不是个硬汉子,就是在贫民窟窝久了、对质量一词早已麻木的赤贫穷人。正巧汤玛士两者皆是。

在史托姆放过汤玛士之前,爱德华与伟恩兄弟先去了酒吧的角落商谈接下来的行程。虽然暴风闸旅社并不怎么样,但会来的人一向不算少,其中包括酒吧,因为他们的酒吧特别适合谈些不该张扬的事情;管理酒吧的是他的女儿与女婿,他们俩一个瘦小一个胖,乍看之下像个老实人,但他们嗓门比鲸鱼还大,性格强悍、如风如雨,此外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很多,不喜欢猫狗、不喜欢醉汉、不喜欢有人在那比手画脚、不喜欢有人抱怨酒里有蟑螂、不喜欢有人出声抗议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就连说话的话题有时都得经过他们同意,伟恩兄弟称他们俩是权威的集合体,除了老史托姆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臣服。

「他们该给这个地方取个异名。」克里顿入座时说道。

「少蠢了,这里多的是异名!」克里斯回答。

「不,我是说一个牌子,用橡木雕成的木板,然后挂在门口......」

「细节就算了。所以你要给这里起什么名?」

克里顿双手在空中一展,接着说:「『独裁者酒馆』。」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名字,克里顿。」

「不然你起一个。我看你连第一个字要怎么开头都不晓得吧?」他双手还胸,压低的眉梢正好把他的圆眼切成了半圆。

这时克里斯学着他兄弟的手势,并说:「『暴君酒馆』。」

「这名字又好到哪去了?」他给了对方肩膀一拳。

「好到不能再好了,蠢蛋!」克里斯回以颜色。

坐在对角的爱德华觉得在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就赶在吧台后头的男主人燃起怒火前阻止他们两个。「够了、够了,小伙子们,我不想关心这种事。」爱德华说。

「你觉得哪个好,坎贝尔先生?」伟恩兄弟齐声问道。

「两个都不好,」爱德华看他们打算穷追不舍,于是就接着说,「没有理由,不要追问。停。」

伟恩兄弟一同皱起了眉头。

爱德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接着讲道:「我不反对打打闹闹,不过不是现在,伟恩兄弟,我急需了解状况,我得知道汤玛士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克里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期间汤玛士有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常做恶梦吗?有没有出现异常举动?身体是否出现异状?」

克里顿回答:「拜托,一个个来,坎贝尔先生!」

「就先从意外这一部分吧。」

「关于史瓦兹先生--老实说真的太多意外了!他参加过好多战争,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各种光怪陆离的际遇......」

「不是你的意外,蠢蛋。」克里斯打断了他兄弟的发言。

「开个玩笑嘛!但你真的应该听听史瓦兹先生的故事,保证不后悔,克里斯。」

「诺克斯老板可不是派我们来当小报记者的,克里顿。」

此时爱德华轻咳了两声。伟恩兄弟听了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我很高兴汤玛士有了个新朋友,」爱德华缓缓说着,「谢谢你愿意当他的听众,克里顿。啊、对了,我刚才想到,克里斯说你知道这里有间有趣的小书店,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你就先带我过去晃晃吧,搞不好那会有我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克里斯给他兄弟使了个眼神,而克里顿呆了几秒钟后才回过神。克里顿说:「当然。克里斯,我们去绕一绕,一会儿史瓦兹先生回来时你一定要请他说说关于亚瑞鹿峡的报丧妖灵,那故事棒透了!」

「我才不像你这么幼稚。」克里斯回答。

等爱德华收拾好东西后,克里顿便带着他往大门过去。此时汤玛士在最外侧的桌子听老史托姆谈他的渔船事业,老史托姆沉溺在过往的回忆里,他用着岛国母语、语言中又参杂着太阳岛的方言,要了解内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突然间,一个分神,他注意到爱德华要去外头,所以就问对方打算去哪,而爱德华只说了要去买书,接着就一溜烟地进了前厅,一脚踩入暴风闸外的小巷。

爱德华想,汤玛士真的听得懂吗?

两人往城郊走去,路上爱德华就问了汤玛士是否听得懂地方话,但克里顿吱吱呜呜的,一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在一处小教堂前停了下来,那处教堂建在高处、平缓的阶梯底端围了个小水瀑,瀑布的水源是地下水,水质清澈,但附近却没什么人聚集。

就是这个地方了。爱德华想着,并问:「他到底能听得多远?」

「也许有一百尺,坎贝尔先生。」克里顿笑着说。

「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克里顿抬头看了暴风闸旅社的方向,神情有些不自在。

「好吧,关于意外......刚才你提到了异常,对吧?就我的观察而言,史瓦兹先生一直都很异常,」他压低音量,「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可是我看的一清二楚,那些不正常的焦虑与恐慌支配了史瓦兹先生,对一坛深水、对一片黑暗对一只蜘蛛、甚至是一条扭曲的线头,有太多东西能让他恐惧!」

「放轻松,克里顿。」爱德华看出对方的言语中参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关心、怜悯以及畏惧,好比见证亲友化身为恶魔一样。

「老天保佑,我真不希望看见他发抖的模样......那让我、让我很难过......坎贝尔先生,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他是个体贴亲切的长辈,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三个礼拜,但我知道自己能信任他、也受他信任。你会忍心看自己的伙伴受苦吗?至少我不会,坎贝尔先生......可是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情我不敢让他知道......其实我很害怕。坎贝尔先生,原先我只是看着史瓦兹先生饱受折磨,被那些天杀的幻影与梦境弄得不成人样!可是到后来我好像也感受到了那股恐惧......就像被什么东西勾开身子一样......我好害怕,怕有天纠缠着史瓦兹先生的瘟疫会找上我......」

「你会因此憎恶他吗?」

「不,不会......我没有理由去讨厌他......」克里顿察觉自己的话题偏得太远,但脑子一时间还转不过来,「......抱歉,坎贝尔先生,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爱德华扬起嘴角,一脸似笑非笑。「还是专心在工作上吧,小子,别再为不存在的事烦恼了。」

「你说的对。没错,别烦恼了......话说,刚才我提到恐惧,史瓦兹先生有恐惧症,除此之外还有严重的幻觉,有时候史瓦兹先生会自言自语......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跟不存在的东西谈话。有次我当面问他到底怎么了。我真傻,这种事怎么能当面问?这根本是在羞辱他!啊,该死,克里斯一定不会这么做......算了,总之,我就是问了,那时史瓦兹先生听了后就变得非常紧张,甚至是愤怒。他生气的样子很可怕,虽然只是瞬间,但我总觉得他像个怪物......或是野兽。」

严重的妄想。对汤玛士而言这不是第一次。「你认为他在跟什么样的人说话?」

「他......」克里顿坐在台阶上,身子椅着老旧的矮梯墙,「我不确定,坎贝尔先生,但也许......也许他在跟你说话。有次我听见他在低吼着"爱德,你根本什么都懂!我不要你的治疗,庸医!"--我在想,除了你之外,史瓦兹先生还认识其他叫做爱德的医生吗?也许有,但机率肯定很低。」

一个妄想中的爱德华。这倒是第一次。「他一直都在跟同一个人说话吗?」

「几乎都是。」

「这段期间他是否有自残行为?」

「没有。」

「那出血症呢?」

「偶发性的鼻血,症状轻微,这段期间大约发作过四次,每次都是在睡醒后发生的。」

「他服药的次数?」

「只有一次,那时史瓦兹先生头痛的不得了、稍稍挪动身子也苦不堪言,因此我就劝他服下坎贝尔先生你替他开药剂。虽然我不知道史瓦兹先生私底下有没有用药,但看药罐的份量,我想他几乎连动都没动过吧。」

「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克里顿想了想。「......那天我们刚到曼罗西,抵达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所以我们就先到预订好的下榻处休息。后来史瓦兹先生留在房间里,而我则出去又了一趟想先见见教会的联络人,直到晚餐时才回到旅馆。我不晓得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一开门就看见史瓦兹先生倒在地上,双眼瞪大、满头冷汗,细微的呻吟声从他的咽喉中传来......其实那更像是哀号,只是史瓦兹先生忍着没喊出来。等我把他扛上床后,我一直想把事情给搞清楚,但史瓦兹先生连说出个完整的字句都没办法,只能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字词,说着"月亮"、"理解它"、"苍穹之上"......就像医生你写的备注,可是我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了史瓦兹先生的谵妄症,但无论如何也就那一次了。」

爱德华沉默了好一阵子。如果要比较的话,在塔拉尼斯的状况要比待在特弥斯时要好得多,但原因不明;过去爱德华一直认为天气对汤玛士的病况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尤其是雨与湿气,然而在塔拉尼斯这种常雨多雾的地方,汤玛士的病症强度与次数却比以往都要少。

只是凑巧吗?还是说踏上雅南所在之地让他的病症得以舒缓?爱德华不敢笃定所谓的"诅咒"一事,他只是猜着塔拉尼斯的环境中肯定存在着某种缓和疾病的条件,也许是水、食物、甚至是尘埃与植被,再不就是曼罗溪的山地环境,也许山地的低温有助于减缓症状。

「你有没有做书面记录?」

「有,全都详细记下来了。」

爱德华轻轻用杖间敲着地砖,低头若有所思。「克里顿,接下来你的工作就是将汤玛士交给雅南的引路人了,对吧?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早上清晨。我们还要在这待上一天,等马跟行李都准备妥后就要立刻前往英格与其他人会面,而后我们就转往中部的罗伦城遗址与教会的人汇合。根据气候与路况情报,大伙估计四天后抵达三百里处的集结点进行就诊访谈,届时我就会启程南下至蓝鲸纹州的希孚仁(heofonum)田屯城与你们两碰头。」

「汤玛士对未来的行程了解多少?」

「全都知道,在路上我就已经跟史瓦兹先生推演过了,但等等集合的时候我还会再跟大伙重新确认一次。」

「知道内应是谁了吗,克里顿?」

「一个叫殴吉安(Ozean)的男人,他是我们的老伙伴;另外还有个叫约瑟夫卡的当地人,她跟你一样是位医生,但那女人更倾向称呼自己是个研究者。」

「研究者?」爱德华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相信研究者。你们的伙伴为什么会找上这位女士?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有何要求?」

「不知道,关于约瑟夫卡这个人,我们所知甚少,然而她是我们这段期间唯一能深入雅南的管道,处此之外别无选择,此外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留下两瓶史瓦兹先生的血液,量约一升左右。」

爱德华直觉地将约瑟夫卡与杰克曼联想在一起。杰克曼将汤玛士囚禁于史提勒疯人院的目的即是为了他的血,他或许从汤玛士的血中找到了雅南的秘密,甚至一脚涉足其中--假如诺克斯曾提过的特弥斯的贝弗洛与柯俄斯老妪林的嗜血兽皆是意外因雅南之血所引起的异变,那么马内城野兽肯定也是,而且引起城中骚动的人或许正是杰克曼,因为这只疾病系谱是跟着亚历山大、汤玛士一路下来的,在马内发生事故的这段期间只有杰克曼能接触道汤玛士的血液,所以就算杰克曼不是元凶,也绝对不脱帮手的角色。

只是如今杰克曼失踪了,爱德华也无心去寻那位叛经离道的友人追根究柢。

但约瑟夫卡这位雅南研究者要一个外乡人的血做什么?汤玛士不过是血疾感染者的末端,他既非源头、又无力抵抗疾病,她为什么想要这样一个普通病患的血?--爱德华想,或者该问,约瑟夫卡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汤玛士的?难道她是杰克曼的合作者?抑或她有某种办法监视与寻获从雅南流出的疾病感染者?

「说下去,把你所知的约瑟夫卡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听见爱德华催促,克里顿便继续说道:「诺克斯老板亲眼见过她,那女人是少数几个拥有旅外权的重要人士,谈吐稳健、不羞于表达,但性心肠软的愚蠢,要说真有什么能让她大声起来,无非就是她的研究领域了。很难想象约瑟夫卡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地位的,据信她过去曾贩卖过雅南之血给几个大富豪,可是无从查证起。富豪们已死、他们的后代对此一无所知,或许她不过是个伪善的双面人,可是如今除了多提防约瑟夫卡之外,我们只能尽可能地与她合作,如此才能确保史瓦兹先生能安然脱身。」

「她不是只羔羊,克里顿......可是,好吧,我相信你们的判断。你做得很好,克里顿,现在就只差一件事情了--来,回去吧,开个小会之后我要帮你的史瓦兹先生做健康检查。」

「是的,坎贝尔先生。」克里顿起身带着爱德华离去。

克里斯没有走原路回去。一会儿后,他们踏入了狮子港的小杂货街,那的街上挂着一张张老旧的招牌,路上人群交错、狭巷中声音混浊--结果在爱德华意识到之前,两人已来到了一间小书店。

爱德华问:「你还真的知道间书店?怎么,常来买书吗?」

克里顿回答的腼腆。「其实我喜欢看些小说故事,那些奇怪的、不太入流的玩意儿,尽管克里斯老嫌我像个幼稚鬼,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能拿我怎样?」

「看书是件好事,既然有幸学会写字识字,那就不该浪费这项资产。」

「史瓦兹先生也看书吗?」

爱德华先一步推开门扉,门楣上铃铛响了几声。「他懂得字不多,不过在跟着我工作以前汤玛士似乎总是带着一本旧书,而且还常常翻阅的样子。」

「那是什么书?」

「《汪洋漂流记》。」

「我以为只有那些大学生才喜欢啃这种又臭又长的古书。」

「谁知道?也许你在路上能问问汤玛士,」爱德华想起汤玛士有个名为安德烈的弟弟,对方是个读书人,至少汤玛士是如此介绍的,「问问他为什么会想看这种书。」

克里顿一个纵身跨入第二排书柜后头,而后他遥远的回应声传来:「--不要。坎贝尔先生都没问了,我怎么敢问?」

「那就别问了,小子。管好你的好奇心。」

自从再度与汤玛士相遇以来,爱德华也从未问过那本书的来历。也许是他早已心知肚明,知道汤玛士手中的书是他兄弟的遗物,他与消失的家园最后的联系;那本书主要不是用来看的,汤玛士翻开他只是想要怀念故人、或是自责自己为何还留在此地。

它虽是本漂流记,但对汤玛士而言,此书却是最稳固的土壤,只要带着它,到哪都不会害怕。然而书本终究是书本,它带来的慰藉阻挡不了病害侵扰,当汤玛士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它不过就只是躺在那,睡着、度过无梦的光阴,永远拒汤玛士的哀求于书页之外。

「坎贝尔先生?」

「什么?」爱德华从思考中惊醒。

克里顿从书架后头探出头,并问:「你觉得我直称史瓦兹先生为汤玛士老大,这样如何?」

「就直接叫他汤玛士吧,小子,他不会介意的。」爱德华微笑着。

-

初秋的狮子港海风渐强,季风正在北海上头虎视眈眈;浪涛翻滚,停泊的船只摇摆不定。爱德华从书店中买了几本影射雅南的恐怖故事集回去,等两人回旅社时天色已晚,所以众人就先在酒吧里用了餐,打算饭后再回卧室里举行会议。

不过餐点还没出现,汤玛士就先倒下了。他倒在桌子上,像滩烂泥一样滑落地面,不管三位伙伴怎么叫都无法从梦魇中清醒;汤玛士的血从鼻与口中溢出,血液污染了他的衣物与从未干净过的地板,那双半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停颤动,彷佛瞥见末日降临于苍穹。

除了伟恩兄弟与爱德华之外,这里最紧张的莫过于老史托姆了,他把汤玛士看作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儿子一样,见他发病就急的不得了。老史托姆知道爱德华是医生,所以一直缠着他询问汤玛士的状况,好像担心世上最后一个会听自己说话的人将就此消失般,但爱德华也没办法给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汤玛士的病情从未明朗过,他只能说这是一个常例,然而如何普遍、又要怎么治疗,实际上根本没有答案。

老史托姆的女儿噘起嘴巴,卷而扁的红发本来像丛火焰,此时却黯淡了不少;老史托姆的女婿撇过头当作没发生任何事,但他猜到自己丈人会找人来帮忙汤玛士,所以意兴阑珊地唤了厨房里的仆役出来前去老史托姆身旁待命。酒馆里没什么骚动声,雨点似的细语声中没有人关心哪个陌生人出事了,不一会儿,爱德华一行人的惊扰也在低声嘈杂中消解无形,等克里顿与克里斯两人扛着汤玛士回楼上下榻处后,就连曾经有过的混乱都不留痕地,地上那滩脏污也不是血液,对暴风闸而言,它不过就是块不起眼的油污。

「他怎么了?你应该知道怎么了吧?」老史托姆在房门前问道。他家的小仆役正从后头战战兢兢地端着四人份的食物与饮酒过来。

「一点小病,先生。」爱德华让路给克里斯走去外头,他正准备去跟酒馆老板娘要点热水。

「我当然知道是病,但是什么病?」老史托姆挥舞拳头,一字一句都分外用力。

「别担心,那不会传染。」

「我不在意这种事,我只想知道汤姆会怎样?他不会死吧?」老史托姆擅自把汤玛士叫做汤姆。

「不,还不会怎样。史托姆先生,您就不要太操烦了,我们接着要去英格求医,那里有位好医生见过这种病例,我想给对方看了之后就有机会痊愈了。」

「天父在上,你所说的可是实话?」他睁大了眼睛,但左边眼皮不太灵光,所以老史托姆看起来就像是在用一只眼睛瞪人一样,「接着你打算做什么?给他吃虫子泥巴?还是割开血管放血,看看病魔能不能赶在汤姆死掉前先溜光光?」

爱德华绷紧了脸,在老史托姆的灯光前看起来像座蕴藏怒火的守卫雕像。「我会陪着他。我无技可施,只能在一旁当个看护。」

两人对峙了半饷,直到克里顿把爱德华请进去后老史托姆才叫仆役把粮食给带进房间里,随后老史托姆就离开了。他的灯火与瘸腿的拖行声消失在楼梯间,口中的念念有词亦然,老史托姆抱怨着天气、抱怨世上的一切,他厌恶自己欣赏的好家伙竟然让不知名的病痛纠缠,而照顾他的人却又是一名无能的庸医。

太多事情能让老史托姆抱怨,最后喃语成了杂音,像极了翻滚的水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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