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坐在西侧首座,身量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有身上刚刚积攒起来的那点生动与热忱消散了,顾盼之间,又回到了二人相熟之前那个冷傲偏执的二小姐的样子。甚至,更加疏冷而难以接近。
他蓦地心跳一滞,停下脚步,一时竟不敢上前。
然而,顾襄似有感应般,回过头来遥遥一望,霎时与他四目相接,将一切来不及伪装的面具击碎。
二人隔着茫茫众人,长久对视,似乎凝驻了奔流的时间。其实却只是忽忽一瞬,那人已移开目光,应付如常,只有江朝欢心如刀绞,茫然失措……
顾襄的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责怪、没有喜悦、亦没有思念……是那样陌生而冰冷,就好像是在看一块地砖、一只灯笼,既无法触动她半点情愫,也不会在她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觥筹交错直至天晚,顾云天也并未出现。就在江朝欢再也坐不住,想要退席离开之时,顾柔却走上了高台主座。
她看了眼被众人簇拥着的顾襄,和对面与顾襄毫无交流的江朝欢,开口道:“教主旨意,钧天右使和幽天护法此次立下大功,无甚可赏,而你们二人既早生情愫,又年岁相当,不如为你们订立婚约,择日完婚。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众人哄然唱和。顾襄不是顾云天亲生一事,已人尽皆知。她又在君山大会决然出走,教中人人都以为从此不再有什么二小姐,而将迎来新少主。
然而,这一个月来教主并未遣人找寻谢酽,反倒是顾襄风光而归。教主仍呼其女儿,顾柔仍称其姐妹,与从前毫无区别。风向如此,自然谁也不敢提那场换子隐秘。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随着中秋落幕被埋葬在君山之下。
而如今,教主果然又为顾襄赐婚,可见无论谢酽回不回教,顾襄的地位都不会受到影响。这下,所有人都见风使舵,比从前更卖力讨好于她。
而顾柔此番言语,说是询问,实则哪有回寰余地,又怎么可能有人敢拒绝。于是,四下尽是恭喜之声,哄和之色,几乎就要将两人送入洞房。
然而,没人想到的一种可能发生了——顾襄还没表态,江朝欢竟先开口断然回绝了。
一时殿中尴尬地静默下来,偷眼看顾襄时,却见她仍面色疏淡,并没什么反应,而顾柔慢慢地抚摸着怀中黑猫的背毛,似笑非笑地望着江朝欢,道:“既然江护法不愿,我也只能回禀教主了。”
语毕,便道教主召顾襄上连云峰觐见,携她径自离去,只留下了满殿瞠目结舌的教众。
他们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皆是大惑不解。虽然江朝欢自然是以自觉不配、不敢高攀的理由拒绝,但终究是当众拂了教主面子。此等殊荣、此等机遇,旁人羡慕不得,他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这下人人熄了与他攀附热络之心,皆鄙夷而去,避而远之。廖廖大殿,很快只剩他一人。
一直凝在高台上的目光动了一动,江朝欢自嘲一笑,抬起右手,左手指尖屈起,抚了上去。
那光洁苍白的手腕上,曾绽出过鲜活如生的明艳桃花,如今却毫无痕迹。仿佛花开花落、叶消叶荣皆是南柯一梦。然而,它留给这副身体的毁伤却切切实实地深镌入骨。
只要提气运功,被折红英摧折的心脏就负荷不住,炸开急遽惊悸;内息流转过处,千疮百孔的经脉便如针刺斧凿,无不洇开剧痛。
他不知自己时日还有多少,但哪怕只剩一天,他也不会放弃那孜孜以求的信念。而下一次,他恐怕就没那么幸运逃过一死了。
无论顾襄是为什么回来,又有何打算,继续和他纠缠不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既然她终于看清了自己那所谓承诺的可笑,不再执着虚无缥缈的情意,那他也决不能重蹈覆辙,再欺骗她、拖累她、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