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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救赎(1 / 2)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自记事起,母亲总是对他说,他能活下来,是偶然,是造化。

他出生之后,父亲曾梦太白星携小星压临,白光扫射,府中俱毁。

因其一直迷信谶纬之事,便招来门下术士解梦,只闻其言,“孛星尾随小星而至,乃恶气所生,将致义亏言失,逆秋令,伤金气,才令罚见太白。”

此话之意再明显不过。

金主武力,李氏的家族发迹凭‘金’生、靠‘金’荣。伤‘金气’者,必殃及根基兴旺。

谶纬毫不隐晦地将矛头直指这个孩子。

可如今父亲已届三十岁,仍旧膝下无子,好不容易盼来个各方面皆得自己心意的嫡子,却又不料生出如此事端。

极度信赖占卜之事的父亲决意在抓周当日确定婴孩去留,若他选择刀剑,便生,否则,就只得狠心把他扔出家门,任其生死了。

这样荒诞可怕的事从前不是未发生过,母亲过门后不过月余,曾有过一次身孕,当她喜滋滋地看着一天天隆起的肚子时,父亲却毫不留情地喂她喝下一碗堕胎药,原因很简单,他推算出孩童的降生年份,与他属相冲克,便残忍地杀死了腹中骨肉,连带着母亲都几乎丢掉了半条性命。

所以母亲知道,狠心抛弃的决定,与父亲而言,绝不会是假话。

庆幸的是,他躲过了十余枚物件的引诱,充满奶香胖乎乎的小手抚摸着刀柄外壳,而后不住舔舐手指,仿佛被其中隐藏的嗜血味道所吸引,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苍天保佑!这孩子如此喜欢武器,又怎能是伤‘金气’的元凶?”父亲哈哈大笑着把仍旧在吮吸着指头的婴孩高举过头顶。

可那术士对自己的卜算显得极为自信,“贫道需提醒将军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切勿因小失大。”

将军不耐烦地挥挥手,止住术士谏言,“你不是说‘上夜梦反,下夜梦真’么?本将当时噩梦初醒,记忆混沌模糊,如今细细想来,才记起当日窗外依稀撒有微弱月光,而那日又为月初,上弦月必定出于前夜,故必定发梦于上夜。”

他随即做出掐算模样,仿佛一现灵光,“如此说来,上夜梦反,吾儿乃携金而来,梦中所见毁灭程度,乃门庭荣耀程度才是!”

术士在旁默默不语,对着年幼无知的婴孩,也不再好说予什么。

父亲一双大手兴奋地握着孩子软糯的身子,“本将想起,商周卜辞有言,‘七日己巳,有新大星并火,有祟,其有来戚,不吉。’与今日这预言极像,而‘祟’与‘崇’字个中比划之差,致使前者为鬼怪,后者为高远。本将如今既得长子,却几近堕弃珍宝,险酿成大错。从今便以‘崇’字为榜,随时训诫自身过失,就唤这孩子‘崇训’罢!”

可是,唯有其母知晓,冥冥之中哪里有如此的巧合和幸运。

待崇训长大些,她便将真相告知。

一个不着边际的梦魇,竟决定着亲生骨肉的生死,悲哀又荒唐!

一向在父亲面前软弱而卑微的她,这一次,决定要拼死护住自己得来不易的孩子。

于是,她偷偷在刀鞘上涂抹自己的奶水,一无所知的婴儿其实与循着血腥而去的狼崽无异,他们都是靠着本能活着,靠本能选择了生的方向,就这样,奇迹般地躲过一场离奇的闹剧。

也是从那一刻起,还是孩童的崇训了解到了母亲终日郁郁寡欢的原因,随着他渐渐长大,母亲的精神变得越发不好,她总是趁脑子清楚些的时候,一字一句地教崇训如何讨得父亲欢心。

因为只有按照父亲意愿的方式活着,才能保护他顺顺利利地长大。

于是,每日清晨,他从不被温暖的床榻所蛊惑,都会早早起身,坐在练习场的长廊边,仰望父亲挥舞剑戟的英姿勃发,而后,站在角落里一招一式地认真模仿,是他必修的功课。

那时,每当阳光通过金属铁器反射入眼,都是一次心底中梦想的发芽,他以为,自己的梦想就是和父亲一样,所向披靡,英雄荣光。

可是,相比于手中握着的冰冷和残酷,他似乎生来更喜欢笔杆与琴弦在指尖安然流淌的软玉温香。

于是,反抗的心魔悄悄生根发芽,他害怕被父亲知晓,便硬着头皮挥刀练习,可是,每练习一次,心底的厌恶便加重一分。

他不知道何时这种厌恶会达到顶点,只感觉,自己也得了和母亲一样的病,终有一天会癫狂个天翻地覆,酣畅淋漓。

十岁那年,他按照父亲指示,独自骑着高头大马在城外巡视,僵硬而青涩的动作,被街头几位年纪相仿的小乞丐嘲笑为‘矮子骑大马,装模又作样’,不仅捉弄似的将他从马上拽下来,还抢过他的马逐个骑着撒起欢来,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李府兵将所见,才得以化险为夷。

李守贞平日最痛恨那些对自己口出不逊的同僚,如今,一帮贱民竟欺侮到儿子头上,刚好顺理成章地以此做了泄愤出口。

那几个衣衫褴褛的顽皮小乞丐被蒙着双眼,捆绑着手脚,俯身跪于李崇训足下,他怯懦地回望廊下端坐的父亲,对接上了他不断审视和怀疑自己的目光。

崇训颤颤巍巍地端着刀,拿起又放下,犹豫不绝。

立于面前的不是平日拿来练习攻伐的树木或草人,而是一个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血肉之躯。

“你还没见过真正的血有多红,有多腥罢?”父亲问道。

崇训此刻清晰地听到内心呐喊,“我不想见到!”

可是,父亲已走近身,抓着他稚嫩的肩膀,“这个时代,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只有活下来,才可能争取到荣耀,争取成为真正的英雄和父亲的骄傲!”

他不懂什么是英雄,他只知,只有成为英雄,父亲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才会对母亲好些,母子俩才能挺胸抬头地告诉别人,他根本不会成为亡家灭族的罪魁祸首。

几个孩童渐渐因恐惧来袭而战栗如筛,都将身子侧向排在末位、身高略微颀长些的领头人来,他们因嘴角被粗布捆着喊不出声,只得咿咿呀呀地竭力痛哭起来。

“都是我的主意……别戕害我兄弟……”最末的领头人含糊地大叫着。

李崇训像抓住一根稻草,刚想开口向父亲求情。

而他此时怯懦发憷的表现惹得李守贞极为不满,便牢牢箍住他绵软无力的小手,抬起刀柄全力朝下方砍去。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李崇训一脸,他呆若木鸡,好似置身于深不见底的冰窟,寒噤战栗间,残存的意识里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继续”!

他望着一个个被蒙住双眼、心神已然完全崩溃的少年,犹如看到跪在那里的自己,被父亲提起血肉模糊的头颅,心满意足地唾弃,“孽障懦弱!孽障该死!”

“我必须活着,必须和母亲好好活着!”他开始狂躁起来,强迫自己睁大双眼,感受起刀尖在他们体内穿透和拔出的清脆瞬间,他开始尝试习惯于血腥,他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地走向强大,一步步地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英雄”。

父亲见他愈发大胆熟稔,便先行离开,放任他一人在院内挥霍操练。

最后一位是那个领头的少年。

崇训清晰地记得是他最先跳脱出来,将自己拉扯下马。如今,却已是一头待宰的羊羔,一块任人刀俎的鱼肉。

他好奇地用双手将那少年提起身来,才发觉两人几乎一样高,一样瘦弱,他突然想看看少年真实面庞,便一把撕下罩面的黑纱,质问声起,“我并未招惹你们,为何要欺侮于我?”

那少年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晃神,竟不妨碍他翘起弧度恰好的嘴角,朝他顽皮地笑着,一颗洁白尖角的虎牙肆意地耀武扬威。

崇训一愣,显然,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他,竟然还在明目张胆地嘲笑自己,“我再问你一遍,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欺侮于我?”

“契丹觊觎我晋国领土,我朝骑兵本就羸弱,又逢优质战马紧缺,而你这怯懦小儿却依仗势力,骑着品种精良的高头大马绕城闲逛、耀武扬威,当真为我等所不齿。”那人虽一身破衣烂衫加身,却丝毫掩饰不住像大人般一袭超然洒脱的气质,对时局一番恰到好处的评论,竟让李崇训暗暗生出几许敬佩来。

“我和我的兄弟即使是死在你的刀下,也会成为英雄,而你即使活着,也不过是个无用懦夫而已!”

崇训被那少年扼住了最薄弱的痛处,他悻悻地鼓起腮,就像孩童间彼此不服气地比试高低能耐,“你凭什么这样说?”

少年挑起双眼,并未径直回答,“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是英雄?”

他这才看清少年的长相,一双略有吊梢的细长凤眼,长在男孩子脸上,竟是出离好看,他呆看了半晌,才记起少年的挑衅,便高扬着头颅,装作志气满满,“胜者为王,就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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