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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癫狂(1 / 2)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几只鸦鹊掠过,黑影映现窗棂,像极了人们脑海中的魑魅幽孽。

李业想到方才李太后顾忌之事,不禁面露难色,“陛下,太后所言……”

见皇帝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便生生将隐隐担忧吞咽下肚。

早已端坐正位的刘承祐甩起宽大的垂胡袖,那气势极像曾经在大殿上耀武扬威的苏逢吉之翻版,“军国大事,深闺妇人又懂何哉!”

从杜重威开始,到如今三大辅政托孤之臣人头落地,他开始暗暗将自己比肩西汉宣帝,同样的年少沉浮命途多舛,同样的隐忍多年蓄势待发,同样的平乱集权,势必终将同样归于问鼎天下!

羽翼丰满,一切痴想做“霍光”的权臣,皆要步了他满族灭门的后尘。连那权倾朝野的三人皆阻挡不了自己,太后更是妄想。

聪明远识,制持万机,方终可甚嚣尘上,垂拱殿之变不过只是序曲而已。

“陛下,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杀戒既然已开,想鸣金收兵也是不可能了。”

“可……臣看他一向也算忠诚老实,和他们三人不尽相同……”

“诶,今日朕得胜归来、一雪前耻,别尽像妇人那般裹足不前。”刘承祐不置可否地打断了李业的顾虑,只是从黄澄椅座之下掏出一鼎精致的金瓮,邀李业上前来同加赏玩。

李业赶忙凑上前去,只见那瓮上通体金黄,花纹错综罗列,唯有瓮顶留有一个稍比手指粗细略窄的气孔,其中便是皇帝自己豢养的活物。

刘承祐玩性大发,偏要李业将其手指伸到瓮口处。

他一走近就听到从中发出剐蹭瓮壁的“嘶嘶”声响,感到那东西似乎极力想要破壳而出,便顿觉一阵冷汗拂过,吓得他连连摆手。

“若舅舅今日敢把手伸到瓮口,朕日后便封你做宰相!”刘承祐歪着脑袋,坏笑着端详。

“这……”李业知道再也无法推辞,只得闭上双眼,秉起赴死一般的气势,小心翼翼地将食指伸到瓶口,突然,一阵又凉又粗糙的东西擦着指尖而过,嚇得他“哎呦”一声脱口而出,跳起脚来急速闪到一旁,定睛一看,那血珠已从指间微微渗出,还有小小的啮痕残留其上。

李业一番滑稽举动逗得刘承祐前仰后合,他顺势将瓮盖打开,里面的东西见头顶再无遮盖,兴奋得想要努力爬出,垂直的瓶壁让它举步维艰,直到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地一下将瓮罐推倒,才得以让外人得见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一个拇指大小的三角型头颅最先探出,极为扁长的嘴巴一张一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阴冷地转个不停,似乎在寻觅打量着得以果腹的食物。

李业见此,不由得又退后一步,却不小心碰上了刘承祐堵在他身后的胸膛,皇帝带着诡秘与嘲笑的表情拂过,令他当即觉得,刘承祐和这只小小的草蜥眼神竟是如此相像。

刘承祐拦住李业的退路,嘴里发出“波嘚儿波嘚儿”的声响,那草蜥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号令与召唤,吐着赤红的芯子,缓慢地挪动着四肢,最后将头对准了脸色发白的李业。

它的四肢如弯弓蓄势待发,只待卯足了力气便全力向李业飞去,尖厉的牙齿和狰狞的眼神皆朝其扑面而来,一瞬间李业已近乎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这孽障让舅舅受惊了!”

李业放下挡在面前的长袖,见到自己毫发无伤,又看到刘承祐镇定自若地举着短剑,前一秒还在张牙舞爪的草蜥,如今已被利刃削去右侧两腿,在地上翻滚不止。

片刻,它艰难地匍匐着,就着仅剩的右侧双脚,尾巴拖着长长的血迹,歪歪斜斜地向那抹高大的明黄色慢慢爬去,似乎未曾就此放弃战斗。

刘承祐像平时逗弄它一样,待它渐渐朝自己逼近,又用匕首一下削去它右侧前脚。

李业见那畜生的肢体凌乱的散在地上,再也没有方才的凛凛威风,心里只觉一阵不忍直视,撇着嘴将眼神转向别处。

“哎呦……”

却未曾想,那草蜥此次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一下子咬住李业的靴子,尾巴甩得噼啪乱响,似是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刘承祐的短剑顺势一挑,将它拨飞出去。“舅舅真是大意了,它即使只剩一只脚,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李业惊魂未定间,却一下子明白皇帝此番大费周章用意为何。

他忍着疼痛,从刘承祐手里接过剑,走到苟延残喘、血迹斑斑的草蜥面前,将它仅存的最后一条腿劈砍下来。

那东西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李业跪地双手举剑呈返,“微臣妇人之仁、眼界狭浅,陛下圣明,令微臣万般敬仰、望尘莫及。”

“舅舅果然知朕懂朕。”刘承祐接过剑柄,又亲切地将李业扶起,“畜生即使只剩一腿,仍旧会背水一战、卷土重来,更莫提心思莫测的世人了。”

李业终于平定了心绪,理顺了眼前这个皇帝的真实意图,“既然如今四人仅剩壹,只有斩草除根,才能灭止先帝时威望甚重的旧势残力死灰复燃。”

刘承祐却显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可他与那三人不同,如今领兵在外,又因多次平乱,被四方百姓冠以赫赫威名,舅舅你说,怎能让他束手就擒?”

“臣以为,他身处宫外,闻宫中之变必定多有存疑,莫不如陛下加以施恩,仍予其信任,而后诱杀之,一切便可水到渠成。”李业平素虽未曾真正上过战场,内心却是新奇点子频出,这也是刘承祐看中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思索片刻,一计已略上心头,“陛下可下旨命其平定边境契丹之扰,其由河中北上大名府,途中必经三河龙潭,微臣可趁其不备,率兵于峡谷之中沿途伏击,一切便可尽在陛下掌控之中。”

“那便按舅舅说得去做!”刘承祐脸上洋溢着欢喜雀跃,快速转身坐到宝座之上,食指轻快地捋着嘴角剃减的两撇整齐胡须,“事成之后,对外便说……唔,他勾结契丹、企图谋反罢,百姓最喜欢听这样的解释。对了,那人家眷此刻可皆滞留汴梁?”

“是,微臣数月前已按陛下吩咐,尽数剿灭分化其于京中布置之隐卫势力,彻底阻断内外联络,只有一女子从中逃脱,不知去向。不过正是因这女子,才令微臣发现另一个真相。陛下可还记得,那人与杨邠之前假借一女子之手,便让陛下被迫除去臣弟李涛之职,只因李涛向陛下禀明他们二人的不轨之心。而那位女子便是从微臣手中逃脱的一名隐卫。如今,草蛇灰线终于浮出水面,臣弟李涛的冤屈也可尽数洗脱!”

“原来竟是这般,看来朕并没有错冤了他!”刘承祐黑冷的眸子凌厉一瞥,当机立断,“朕这便下诏命他北上,而你即刻前往龙潭谷平缴敌寇,两日之后,朕便以此为由杀光他们全家。于此便有劳舅舅了!”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刘承祐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所谓帝王之术,确实令人其乐无穷。

“姑姑,你快醒醒,起来陪我练剑!”

“姑姑,你何时变得如此慵懒,下巴都生出两层啦!”

“姑姑,你若再不动弹,我可要下手喽!”

安歌只觉耳边一阵聒噪不堪,一幅少年的青涩嗓音像游魂一般围着自己团团乱转,她皱了皱眉,却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觉全身无法动弹,像是被钉在软绵绵的榻上,四肢就此脱离了意识的控制。

唉,又梦魇了。

她内心不住感叹,却也无能为力。

安歌感觉到一只瘦长的手爬到自己脸颊之上,猛得捏住自己的鼻子,她下意识长大了嘴,拼命地用力呼吸,却还是动不了一下。

那手见状忽的一缩,伴着嘻嘻坏笑,须臾,又慢慢游移到她高耸的胸前,安歌只觉白色亵衣的绑带被人缓缓解开,领口一低,冷风便一下灌入胸间。

她又急又羞,终于得感灵魂回窍,便一下睁开双眼,弹起身来单手将眼前之人制服于身侧。

那人锤着榻大笑不止,“看来宜哥不出此招,便逼不醒姑姑了!”

“宜哥?”安歌松开手,眼前清隽的少年终于得立起身,他朝自己亲近而干净地笑着,深得柴荣精髓的五官已渐渐长开,逐有一番风光月霁的气韵盘桓,“几年未见,宜哥已长成翩翩公子,不再是为鸟羽擦胭抹脂的总角小儿了。”

“姑姑小肚鸡肠,怎得只记得这件事?”宜哥嘟嘟囔囔鼓起嘴,将头伸到安歌面前。

“嘻,我更记得你哭着喊着说要娶我家骓儿,”安歌捏着他未曾消退的婴儿肥,不停地逗弄着他,“你如今已经长大,打算何时前来提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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