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义回头看见华安安步履蹒跚,脸色冻得发青,鼻涕流到了嘴唇上,就笑着说:“南方人不经冻啊。”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幅绒布围巾,给华安安包在头上,说:“您得像我这样蹦蹦跳跳着走,身上才暖和。等到了庙里,生一盆火,惬意啊。”
华安安把围巾紧紧裹住头脸,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再僵硬,这才艰难地说了声谢谢。他不由得感慨,这天气,真的会冻死人啊。流落街头的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马修义说:“有件事得给您说,怕您得吃点亏。”
华安安心想,现在就是割我二两肉,我也只能认了。
马修义说:“塾馆地方狭小,只有一件卧房。我想让你住到庙里,可是普泰这个秃驴,爱清静,不是远来的香客,他就百般推脱,不让在庙里住。因此上,我想给他说,您是我的表外甥,赴京赶考,没出落脚,这样他就不能推脱了。我就沾您这点便宜。”
华安安一笑,我管你叫亲爷爷也行啊。反正比你小三百多岁呢。他爽快地答应了。
走到半下午,雪势渐急,稠密的雪花像白色的浓雾,遮挡了前方的视野。大地上快速敷上薄薄一层雪。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一带山峦,被雪染的黑白杂乱,斑驳陆离,一派萧瑟的荒凉景象。
“那是什么山?”华安安问。一路小跑,他身上走热了,心情也慢慢开朗。
“那是香山。”马修义说,“说话就到五里沟。你看见前面那颗柿子树吗?那里是三岔路口。往南一里地,就是五里沟。往北是三里沟。”
两人来到柿子树下,掸掉身上的雪。马修义指着南边说:“村头那座小院子,就是燃灯寺。估计,普泰和尚把晚饭都吃过了,正在佛堂念经哩。”
华安安好奇地向下方张望,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北方村落,在漫天大雪中格外沉静。几个顽童正在村边丢雪球,一只柴狗成了他们戏弄的目标。
马修义领华安安顺着田间小路来到燃灯寺门外。燃灯寺位于村头,是座孤零零的小院子。如果不是马修义介绍,华安安绝对想不到这里是座寺庙。它太普通,就像寻常的农家院落。
从磁溪县一路北上,他见了许多庙宇寺观,尽管建筑风格各异,但都有宏大巍峨的佛殿,或者高矮不一的佛塔。
这个燃灯寺,大门上居然连寺庙的匾额都没有,只在门楣上刻了一个大大的d字。
这也太简朴了。就算是盗版的,也该有块匾额吧?霎时间,华安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马修义推开院门,请华安安进去。
一进院子,首先是一座夯重的石鼎。石鼎打磨的很粗糙,像喂牲口的石槽,只是比石槽多出四条支脚。
绕过石鼎,下两级台阶,就是燃灯寺的院子。院子两边是几间厢房,门窗都紧闭着。厢房门窗破旧,有些连窗户纸都没有。透过窗棂,里面黑洞洞的有些吓人。
院子尽头是佛堂,修葺的还算整齐。佛堂的门额上,挂的不是大雄宝殿的匾,而是“燃灯禅寺”的匾。
两人进了佛堂,见烛光明亮,香烟缭绕。巨幅的黄幔撩起,正中央是燃灯古佛金身,在烛光里熠熠生辉。黄幔旁边有几个或坐或立的小号神像,或嬉笑,或矜持。佛像漆画的富丽堂皇,但是塑像水平实在糟糕,比例严重失调。
供桌上有几根粗壮的红蜡烛,中间供奉着香炉和几盘点心。供桌的旁边,摆放着功德箱。供桌下面还有几个草蒲团,摆放凌乱。倒是有两个木鱼和木槌,整整齐齐摆在一边。这里看似简陋,但是设施齐全。
“终于见到神了。”华安安有些自嘲。看到这里的简陋环境,他才明白,马修义所说的必须和普泰和尚两人合力,才能招待得起他,是实实在在的话。
马修义在佛堂外面掸净身上的雪,摘下帽子,把褡裢往蒲团上一撂,就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喃喃念了几句。
华安安怕马修义见怪,也放下褡裢,对着燃灯古佛跪下,双手合什,心里说:“上帝保佑,让我平平安安等到祝领队来接我。还有,让我们顺利回到自己的年代。还有,帮助过我的人,希望你也保佑他们。谢谢。”
这时,佛堂后面的里间屋里,传来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音质宏润,语调平和。
“修义,是修义回来了吗?”佛堂后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和尚,是我。我还引来一个人。”马修义站起身,弯腰捡起自己的褡裢和帽子。
一个和马修义年龄相仿的微胖僧人从黄幔后面走出来,他一看见华安安,就口宣佛号,躬身施礼。这僧人气质从容深沉,像是位有造诣的真和尚。
华安安连忙还礼。
马修义说:“和尚,这是我表姐家的孩子,华佳华安安。他来京城赶考,正好和我在城里碰上,两下里一交谈,竟然是我表外甥。你看,十多年没见,已经是一表人材了。”
和尚面含微笑,说:“可喜可贺,你可要善待你外甥。”
华安安在路上已经想好,既然马修义让自己住到庙里,自己就得跟和尚套近乎。怎样跟和尚套近乎呢?自然是多给香火钱。于是,他从褡裢里取出剩下的二十多个铜钱,全部投进功德箱。然后又对着佛像顶礼膜拜。
听到功德箱“哗啦哗啦”一连串响声,又见华安安谦恭有礼,和尚脸上露出微笑,对马修义说:“令外甥知书达礼,仪表非凡,一定考场得意,金榜题名。”
马修义说:“我外甥目下无处落脚,我想安顿他在你庙里住下,日后香火钱定然多多奉上。”
和尚嗔怪道:“咱俩十多年交情,你说什么客套话?就是住上一年半载也是该当的。只是,厢房倒是空着,就是天寒地冻,缺少铺盖。”
马修义笑着说:“这好办,我还有一床薄被,可以将就铺盖。”
和尚领着两人来到院子,打开一间厢房,让他俩进去收拾整理。
房间很小,除了一个宽大的土炕,空无一物。幸好,炕上铺着一领厚厚的草席,足有一寸多厚。
马修义皱了下眉,说:“和尚,你如果还有铺盖,再借一套来使用。这光炕光墙的,让人冷的如何受得?”
和尚想了想,说:“前年我徒弟还俗之后,倒是留下一床铺盖,只是破烂不堪了。”
马修义呵呵一笑,说:“那也将就了,聊胜于无。把你徒弟的铺在下面,把我的铺在上面就行。”
随后,马修义跑回村子,抱来自己的被子。他给华安安安排妥当,炕上铺的又软又厚,非常满意,就对华安安说:“条件简陋,也只能委屈您了。
华安安心里热乎乎的,孤苦伶仃这么多天,终于有人关心自己。他握着马修义冰凉无力的手说:“马先生,我一定会报答您的。请您相信,我说到做到。”
傍晚,马修义和普泰和尚在灶房做饭,华安安站在佛堂台阶上,望着漫天大雪,庆幸自己能遇上了马修义这样的好心人。如果在北京城里再拖延一天,他真不敢想象自己的后果。<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