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洒在茫茫雪原,象是给女人的脸庞抹上了层淡色的胭脂,将水瘦山寒的天地间涂了些生气。
这是一片空廓的旷野,道路两旁是倒伏的衰草,偶尔从积雪里探出头角,在风中吹得唰唰响。几只寒鸟零零落落地在雪地四下呆立不动,听得远方传来一阵踢踏的马蹄声,又愣了半晌,终于一飞冲天,向着稍远处的那边树林飞了过去。
一队骑士在覆雪的道路上慢跑而来,翻飞的马蹄溅起踏散了的雪花。行到此处,领头一骑忽然举手一挥,口中喊声“停”。雪下是冰,下蹄之处很滑,众骑势难即时而止,乃各自勒住缰绳,让马小跑两步后方才立定。
令之人额宽脸长,雁眼修眉,挺直鼻梁,眉目英俊,身着黄褐色狐裘袍,带一张皮筒帽,帽额上镶一颗亮晶晶的蓝宝石,两边脸庞还分别垂下两截毛尾巴。勒住马后,对着身旁之人拱手道:“元浑。你我两家常来常往,送出十里也就够了,咱们不如就此别过。”
被称为“元浑”的人浓眉虎目,高鼻阔口,着一身黑色军衣,外罩红色山文甲,浑身一股刚武之气,正是夏国的世子夏玄。听了令那人的话,微笑着还礼道:“也好。如此则请冠军一路走好。”
“冠军”是韩大公第五子韩援的字号,今年也是二十七,只比夏玄短了三个月的月份,他的异母妹子韩泞嫁给了夏玄为世子妃,算是他的大舅子了。
身后是各自的卫队,韩**服素蓝,夏国尚黑,骑骑都是身强马健,英姿勃。韩援将马头微微偏转,马鞭指向后面跟着的一辆大车,笑道:“元浑肯割爱将花娘相送,如此美意,援不忘矣。”
车厢左侧的棉帘掀开一条缝隙,一双秋水瞳子瞟来,夏玄偏头移开目光,不敢与其接视。
在前年出使朝贡大典的那段时日里,夏玄曾在京都看过一场霓裳山庄的演出,为其精彩绝伦而倾倒神慕。八大头牌霓裳、蒹蒹、桃夭、薄媚、绿腰、柘枝、绛唇、奴娇是无可作奢望的,但诸如风、云、雨、烟、雾、尘、花、溪等舞姬只要不是唐家的女儿,又彼此情愿且肯出一笔赎身费的话,便可以娶回来做妻妾。于是,夏玄花了二万贯赎出舞团中的花娘,万里迢迢地带了回来。
花娘有两门绝技,一是可以在一张棋盘大小的高脚凳上跳出变幻千般且风情万种的舞蹈,二是有一手极其曼妙的短剑舞,夏玄曾两次宴请本国文臣武将,两次都让花娘出场献舞,被众人诩为“天国妙姿。”
这次宴请韩援时,夏玄照旧让花娘为韩公子献技。结果,美人一舞,公子倾心,当席赋诗一,并拔剑而歌与花娘应合。收歌掷剑,回席痛饮美酒,醉后放浪形骸,出言求索花娘。
夏玄带着花娘万里回国,日同车,夜枕席。一路美人解语索笑,彼此情致两饶,犹如闺房之乐。听闻韩援之求,不由肝肠纠结,心下万般不舍。
但夏国处于四战之地,西有俄国虎视眈眈,东有苏、夔为世仇,若无南面强盛的韩国为同盟,只怕有灭亡之忧。韩强夏弱,弱者不结好强者实属不智,且因有大战即将来临,夏国已向韩国请求出兵夔国以为呼应。可对于夏国的请援,韩国迟迟未答覆,只是遣来了公子韩援来看看夏国所作的准备,然后回报给韩大公,以作最后的定夺。
两国十七年前结盟以来,彼此时有走动,夏玄与韩援结识于幼年,成年后又因意气相得而互引以为至交,情义十几年不堕。上次俄国侵袭宁远,夏玄带兵赴宁远之前派人去韩国求援。结果韩援说动世子,两人又一同说服了韩大公,然后亲率四万铁骑于南面进逼俄国边境,或许便是伊凡最终从宁远撤兵的一个重要理由。对于这么个义气朋友,又是可同进共退的盟友兼强援,哪怕是天大的开口,夏玄也得应了。
想到在京都劝说花娘随自己前来北疆时,曾信誓旦旦要好好看顾于她,不想只是一年光景,就不得不前言尽弃,心头一阵惭愧。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除了韩援是韩国公子,地位显赫之外,还英挺俊朗,文武双全,也足以配得上花娘了。
听到韩援开口称谢,夏玄稳住了心神道:“冠军无需客气,你我兄弟又何必分彼此。再说,冠军能看上花娘,也是她的福气。”
韩援后望车驾一眼,目光中柔情尽显,再回头道:“元浑请放心,我韩援必不亏待花娘。此外,若韩援回国后有负元浑所托,花娘当完璧归赵,且双倍赎金奉上。”
也不等他回话,一夹胯下白马,口中喊一声“驾”,泼刺刺地跑了出去,身后骑士随着他鱼贯而出。夏玄本想和他再说上几句拜托之语,但听他最后那句话中暗含竭力以赴之意,便不再开口。
韩援与世子是同母兄弟,掌管着韩国精锐的虎骑军,无论是在世子还是国君面前都大有说话的余地,有了他的承诺,援兵之事大有指望。
少顷,马车经过身侧,夏玄抢先把目光望向雪地,生怕再看到那对幽怨的眼神。只是,车窗的布帘并未掀开,一骑一车就这么在雪地里相距越来越远。
等马车走远,他才抬起头来凝视着它远去的影子,车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深长长的印痕,心头惘然若失。
她的闺房里有一扇大大的圆窗,窗外便是一池碧水,因地下常年喷出温泉而冬季不冻。那日,他来到她的闺房,无情地说:“韩公子援乃当世俊彦,因对你有情而索求于我,我已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