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信,他们之间毫无将来,至多是不堪重用的冷门皇子,对着坊间的风尘美人见色起义,短暂狂热过去,自会分道扬镳。远处不知是谁家,放出朵明媚如旭日的千瓣瑞菊花炮,几乎照亮半个天幕。冷香小阁主的心思也被吸引过去,顺水推舟忘了刚刚浮起的感慨。
果如大丫鬟所言,酒足饭饱,来客大多选择打道回府,不好在年三十惹不痛快。花魁稍作回避,等着人流过去,回到厅中打量四周,只见温颜儿鬓角散开一绺,垂在耳畔妖妖娆娆,脸蛋儿醺红,通通赶在温嫂子进来前处理干净。冷水扑打脸颊,陪着窗外吹进的寒风,十分能令人打起精神,故而温嫂子看到女儿,还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好羊肉要供奉主子享用,半碗羊杂对她们母女而言,也是珍贵之物。颜儿陪着客人吃酒,饭食其实并不差,比她娘亲还能好些,难能可贵在于团聚。疙瘩汤是市井粗俗东西,可贵可贱,包容万物,羊杂本零碎,味道不登大雅之堂,借着灶上刚炸了鹌子,大锅热油滚一遭,放足了大葱老姜,腥味不再,浓香迸出,熬煮成汤也雪白厚郁。厨房有烧好的沸水,烫面拿筷子头挑成珍珠疙瘩,千丝万缕打进锅中,解馋更管饱。
常言道血浓于水,颜儿母女相依为命,甚懂得珍惜,谦让过几次才一同动筷子,将整碗疙瘩汤吃个干净。温嫂子不能久留,拉着女儿的手不住掉眼泪,反而是温颜儿坐得住,抽抽鼻子,安抚娘亲莫要伤心,等自己攒够了银子,一定能给母女两个赎身,天高地远,过太平日子去。
等温嫂子回去时,焰火已经停了,花魁娘子也早回房,绯月去后院吩咐煎沐浴的药水,绯云服侍主子更衣。桃枝每日都备着,种种工序轻车熟路,绯月看着小丫头去井边挑水,无意间瞥见有人端回吃过的碗筷,好奇问了一句,方知今晚还有歌女们捅出的一出大戏。
大丫鬟心思缜密,待从后院归来,同主子汇报起,已将来龙去脉问清楚。何嫂子迟早要向夫人交待,不敢耽误,送走水芝立刻就去亲自训话,无论远静还是春溪,或其他几个动了手的,任谁口中也别想有半点隐瞒。
春溪被罚作苦工,整日埋在后院辛酸劳累,稍微轻松点的活计都被别人早早定下,轮到她时,只剩那些脏臭不堪的摆在眼前,连倒夜香都成了求之不得的偷懒。许多年里,她积攒下题记细软,一下子也和她没了关系,根本无处花用,一个奴婢也不配穿红戴绿,破衣烂衫加身,婆子们还要骂她不知廉耻,穿得妖妖调调,必然是满脑袋想着犯贱勾引男人。
新年夜,冷香阁中除了灶上更加忙碌,别处倒没有多少杂事,春溪终于得以喘口气,偷偷到自己从前的屋子里,趁着歌女们都不在,慌慌张张解开菱花镜上的蓝花盖布,借着窗外月光,仔细检查自己容颜有无衰败。现实让这位骄傲女子无比失望,她脸上已然沾满灰尘,长日清洗不净,仿佛长在了皮肉上,雾蒙蒙挥之不去,曾经光洁细腻到看不见毛孔的肌肤变得粗糙,伸手一摸全是被冷风吹裂开的皴皮,甚至能划得指腹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