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年多过去了,师师再难觅得真爱,虽然不去想他,可他仍时而浮现在梦里,师师总是有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找他,跟他私奔!他也一直想私奔啊,干脆两个人抛弃了过去的一切种种,从此私奔算了!
如今身处这等进退不得的窘境,师师觉得也唯有他才能帮自己化解了,虽然是有些冒险,可师师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就是要去找他,问清楚他到底意欲何为,若是情有可恕,自己就跟他谈谈条件,只要他答应帮自己澄清花案真相,自己不妨再为他做回探子!若果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自己咬定一心只为辽宋两国福祉,他人毫不知情,死活就只自己,定然不会牵连他人!
师师坚信,他的到来一定不是为了损害大宋,两国已大体维持了百余年的和平,且势均力敌,辽国怎么可能有力量攻打大宋?可是,一旦落到官府手里,哪里还会容自己多分辩呢?尤其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牵连亲人?
但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辽国细作被发觉的案子呢?从前倒是听说过来往大宋的高丽人替辽国做耳目,被发现后也只是赶走了事。他也一定会保自己的,跟他接触的人那么多,难道都会被牵连其中吗?干脆就咬定不知情,反正跟他来往的宋国人也盈千累万呢!自己一个小女子,能懂什么!
想到这里,师师的心结终于暂时解开了,她马上就让云儿去到北辰货栈打听一下他是否还在汴京,自从两个人断了来往之后,说来也奇怪,怎么他也没了消息了呢?难不成回辽国了?
云儿给师师带来了好消息,他确实不在汴京了,但凑巧的是,他几天后就要回京,师师于是跟他约好了见面的地方和日子。
一个秋雨初霁的午后,身披一件红色斗篷的师师和云儿走出家门,登上了一条行驶在金水河上的两层的游船,船上除了叶穆及他的贴身随从,并几个看起来可靠的船工,再没有多余的人。
进了船舱,上到了二层的一间客厅,师师褪去了斗篷,交给云儿拿着守在外面,叶穆屏退了左右,然后微笑着手提汤瓶,为师师斟满了一盏热茶,低头细语道:“快吃了这盏茶,暖一暖身子吧!”
“这才几步路,我哪里这么娇弱!”师师苦笑道。
不过师师嘴上这样说,可还是用双手捧住热茶,吃了几口,身上颇为受用。她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子,比以前黑多了,大约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抑或是还有其他缘故,是否他也像自己一样伤心呢?叶穆只是低着头继续煎茶,竭力不去看师师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师师才克制着情绪道:“我们已经三年四个月零九天没有见面了!”
“是啊!”叶穆轻声附和。
“当时我整个人都懵掉了,如今我还是想问问,你们这样苦心经营,到底是为什么?”师师还是想显得自己超脱一点。
“你觉得呢?我应该是为了什么?”叶穆拨弄着炉火,依旧没有直面师师,“如今我们那里也是一位昏主当政,家国已入多事之秋,别的尚不敢奢望,只求两家别兵戎相见、两败俱伤才是!”
师师沉思了片刻,方提高了声调道:“我信你!”
叶穆抬眼正视了一眼师师,蹙眉道:“不过,如今真正发愁的并非两家关系,倒是各自的内忧!这两年我在江浙一带行商,看到官府对当地百姓的盘剥甚为严酷,民情很是不稳,这般情形一旦持续多年,民失根本,就会大乱!”
师师垂首叹息了一阵,看着舱外道:“汴京一派歌舞升平,人们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呢!可朝廷又是这个样子,究竟如何了局?”
叶穆也向舱外的河岸望去,汴京依然是那样繁华,那样喧闹,他轻叹道:“这么多年了,汴京依旧颜色不减,当道者哪里晓得民生疾苦!反正我们还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实在觉得心里苦,就不去想这些了,学学竹林七贤!”
“好吧!但求问心无愧吧!”师师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开始谈及此行的主旨,“你在汴京消息灵通,想来应知我此行的来意吧?如今我不妨先申明,若是你帮了我,我还是愿意替你打探消息,每个月我们见一次,如何?”
师师言罢,叶穆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师,满含温存,师师顿时有一种冲动,真想再次拥入他的怀中大哭一场!可是时过境迁,逝去的怎能再追回?何况,他到底是契丹人啊,跟着他真的是好归宿吗?师师又顺势吃了一盏茶,还是压下了心底这股冲动,泪也只能流到心里了。
叶穆欲言又止,嗫嚅道:“我,我近年都没有在汴京的,他们也很少跟我通消息,我都是在外面跑。这回你找我,我才知道了那回事,你放心,我都已经细细打听过了,确实是有人做了手脚!”
从叶穆的表情中,师师已经猜出,他虽然不在汴京,可定然一直在让人暗中关注着自己,想来他多半也能猜出自己会来寻他吧,或者再过段时间,他大概会在暗中帮助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师师觉得他定然始终在自己周围护持着自己,好像整个汴京都是他的眼睛。
“是吗?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能翻盘吗?”师师有些急切道。
叶穆举起自己那盏茶,吃了几口,便缓缓道:“就是那个赵姑娘,她在人前听说你是汴京的上厅行首,心里不服气,她也知道得了花魁的名号就能身价倍增,碰巧她结识了那蔡攸,所以撺掇着蔡攸在幕后组织了这场花案!在蔡攸那厮的担保下,赵姑娘便拿了两万两白金给了乐官孟子书,孟子书就去找了六七个中不溜的名士,每人得了两千两,目的就是混在名士群里力捧那赵姑娘,与此同时又踩你!那赵姑娘才艺也着实不错,所以有这六七个作弊的,也能影响你们二人的最后结果!”
至此师师总算明白了真相,不由惊叹道:“两万两啊,她初到汴京至今才一年,哪来这么多钱!她也真舍得下血本啊!”
“这赵姑娘从前在南边时,也是个当红的,想来手上有些积蓄吧!”
师师沉吟了半晌,方道:“这个赵姑娘人还不错,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想伤她太厉害,你看该怎么向大家澄清真相?”
“这个容易,做个局就成!”叶穆又详说了细节。
“那蔡攸如何混账,赵姑娘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的?”
“一个有权,一个有色,一个想借助这权为自己行方便,一个自然是贪色,两人一拍即合!不过像你说的,恐怕也是赵姑娘一时糊涂,吃了亏才知道醒悟!”
“希望如今还不算晚吧!那回花案比赛小唱时,赵姑娘居然选唱了我作的一首词,她还不知道王子霞就是我!呵呵。”师师扬起嘴角微笑着,“我想她能在这样的场合选唱那首词,心里自然也同我是知音吧!”
“这个丫头就是太能闹腾!年轻气盛,不知道汴京的水比建康要深得多!”
师师听罢,心上非常满意,心情一下子松快多了,真如脱笼之鹄。如今难得出游,也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汴京内外的风光了,所以走出船舱,披好了斗篷立于船头,和云儿一起尽情地观览了一番两岸的秋色!
金风萧瑟,天气初肃,高柳夹堤,一望空阔,青天下的汴京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那叶穆似有些避嫌,离着师师足足有一丈,这就是三年的距离啊!
几天以后,孟子书被一位老友拉到潘楼的雅间里去吃酒,在酒桌上,那位老友颇为巧妙地将话题向那场花案诱导,孟子书觉得这是老友,又是私密之地不会被人听去,也晓得蔡攸的势力,更知道那李师师一向较为骄弱,背后并无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可以依仗。在几杯酒下肚之后,晕晕乎乎的孟子书就把什么都招了。
哪知就在孟子书得意忘形之时,此前参与过花案的十几位名士都一齐从隔壁冲了出来,吓得孟子书当即酒意全消!只听为首的周邦彦大声斥责道:“好啊,亏你还是朝廷命官!早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没想到是你这乐官在作弊,还敢攀咬小相公!”
众人把孟子书给数落了一顿,便气鼓鼓地走了,随后孟子书作弊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不过大家背地里还是对蔡攸指指点点。师师格外叮嘱叶穆和周邦彦,一定不要伤了赵元奴,所以大家只说是那孟子书故意设局索贿,赵姑娘一时糊涂才上了贼船。
醉杏楼很快又开始备受青睐起来,那赵元奴见状,忙去找蔡攸密商。本来赵元奴也是鄙视蔡氏父子为人的,可是她又想借着蔡家的权势,所以跟蔡攸有了些暗中往来。不过那蔡攸的夫人宋氏是满汴京有名的善妒之人,崔念月早劝过赵妹妹不要玩火,赵元奴也听了进去,一贯小心行事,只是没有同蔡攸彻底断绝往来,后来她又求着蔡攸做成了花案之局,更甩不掉蔡攸的纠缠了。
这天,两个人在城外蔡攸选好的一家酒楼里见了面,蔡攸忿忿道:“这事谋划得非常高明,非有力者万万做不到,恐怕是那老家伙干的,故意要坏我的名!若真是他干的,如今也只能先忍气吞声了!这老家伙诡得很,若是没把握,我怕弄不过他!”
“孟官人那老友是怎么回事?总该抓来审一审吧?”赵元奴火急火燎道。
“那人早没影儿了!这事你也别闹了,见好就收吧!孟子书的乐官是做不成了,你还可以继续唱你的,老家伙还是给你留了余地!”
赵元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心想翻盘,于是派了两个人去跟踪师师,想找出她的疏漏来,结果派去的人失踪了,把个赵元奴气得够呛,决心当面去找师师要人。
崔念月听说了赵元奴行贿的事,气鼓鼓的跑来大声训斥妹妹道:“你如今大了,敢自作主张了,这么混账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只当你真有能耐呢,原来去行这种勾当,还勾结那个腌臜泼才!行,你闹吧,有你哭的时候!”
还没容赵元奴赔罪示弱,崔念月就摔门而去,花容失色的赵元奴着实有些悔恨起来,到汴京一年了,第一次伏在床上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