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掌柜领了命,速去办理。
待周兴归家,听周老太讲清来龙去脉,踌躇不止,到房门外见了周五与娘亲。
扭头回房起草休书,亲眼目睹许夫人抓住亲娘的手在纸上按下手印。
趁着大伯三爹尚未归,周兴命人赶来马车,哭哭啼啼的送二人出门,行至城门外,只见道路泥泞一去无终,从兜里掏出封私房银子,塞到张桦手中道:“娘亲,恕儿子不孝,日后不能侍奉身前,我命中亲情缘浅,与您和爹,都只得半生情分,只望娘亲此去,千万保重,天使得幸重聚,再续恩情。”
张桦虽恨透周家人,到底是十月怀胎落下的儿子,明日隔山岳,却不知相见是何模样,恐怕已娶妻成家,儿女成行,做了别人的夫君,做了别人的父亲。手抚过他青丝,眉眼,双颊,张桦哭道:“别丧着马脸,老娘离了周家是享福。你且照顾好弟弟,他是个不醒事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又疏离淡情,要你多方照看提点。逢初一十五也报个信,或烧纸,或寄月,心里记挂住你老娘就行,若我梦中得见你娶妻生子,勉强求个心安,也不枉生你一遭。”两个人又抱头哭了顿,张桦抱了银两,携着周五沿官道去。
走的不远,周兴喊道:“五……叔,麻烦您,别让娘亲受苦。”
周五也包着泪,边行边回头道:“二少爷放心,这是自然的是。”张桦扭他手不肯也不忍再回头看,“走,快走,不是你的儿子,何必依依惜别。”
两人渐行渐远,只剩天边云聚云散,变幻莫测。
周老太行事雷厉风行,也不瞒两个儿子,几日内,将家产分成三份。铺子归了老大老三,下人物件在院中排成长龙,由两儿抓阄挑选。宅子仍供两儿居住,但房契牢牢抓在手中。周兴全得现银,代替父亲照顾祖母。
周家老大、老二见去了张桦,去了周兴,又得了铺子欢喜不已,自去窝里计较,也不马虎,三两下将家分个痛快。
搬离周宅那一天,马车在门口绿荫柳树下停住,周老太由周兴扶着,站在匾下,听见院里老大和老三为分人分物互相辱骂的声音。
目光透过尚未关拢的门,径直穿过小径,院落,回廊,阻断在青石墙前,里头留下了多年的悲和喜,埋葬她相携一生的老伴,也埋葬了她最孝顺的儿子。
想起第一天进那宅子,被人迎进喜庆的新房内,并住脚,坐在雕花大床边,床上铺满大枣桂圆核桃,外面传来喝彩欢笑的声音,她等的饿了,就扒一颗甜桂圆含在嘴里,正往手里吐核,房门被推开,新郎官被众人拥入洞房,她着急忙慌将核藏在舌下,新郎喝了些酒,脸像春风吹过,比满屋的喜气还红,他自家先说了好一通话,又来问她的意思。当下只记得回他话,冷不丁吐出枚桂圆核,正正滚落在她赤红金边的婚裙上。两人都有些发窘,屋外的灯不知被谁挑的暗了,外面声音也沉下来,院里仿佛突然空了,却逼的两人之间很拥挤,挤的喘不过气。新郎伸手抓过把桂圆,一颗颗剥了递到她嘴边,又用手接过她吐出的核,瞄准桌下的渣斗,腕一甩,手一抛,只听叮当一声,正中斗中,两人相视一笑,他又执了她的手,教她抛掷,只觉得那一夜无限的漫长中有极难忘的甜蜜,在她余生中,总不时跳出来,拨动她的心弦,枯水般的心也能泛开跃动的涟漪。
如今,草木如旧,人非昨日。是该别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家变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如那姑娘所说,分,就有三个周家,守,就只能抱残守缺。
跟着周老太嫁到周家的许掌柜劝道:“老太太,走吧。”许夫人也从车上下来扶周老太:“老太太,赶路要紧,别到了县城天黑透,不好找地落脚。”
是啊,得走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