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画师正在绘制演戏时的背景。
画中内容十分不可思议。
白色的墙壁以从未见过的方式组合出一座城。
无数石材组成数千、数万道石墙,石墙中间有好几座圆筒形、或是四角柱形的石造建筑物,笔直朝着天空延伸。飘着白云的蓝天,四周是一片荒野,画中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仿佛废墟的建筑静静矗立,整张画的颜色就只有蓝与白,还有荒野的土黄。
自己虽然看过不少描绘异国风景的图画,但如此奇妙的建筑物却是第一次看见。公主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
「请恕我从背后说话,这样子的城看样子得花大钱才盖得出来呢。」
公主忍不住说话了,中年男子回头一看,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样子对方似乎马上认出说话的人正是三宫夏目的宫姬,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在努力想着该说什么。
常磐姬挥手阻止准备开口的中年男子,接着双手在胸前交叉,重新仔细审视还未完成的背景与画师的背影。
作品已经完成一半以上,年轻画师正忙着用画笔为蓝天的部分抹上色彩,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子的变化。
「是啊,你看过鼓城的堤防吗?全都是用漂亮的石材堆砌起来的。我一直以为,如果用那种方法来筑城的话一定非常坚固。」
画师大概以为是哪个同伴跑来搭腔,所以没有停下画笔的动作,只以轻松的语气说下去:
「能够消除河川泛滥的威胁,鼓城的治水技术确实值得敬佩,但以同样构想建造的城墙却很脆弱,根本不堪一击。」
公主用视线制止侍从,以同样轻松的声音说:
「那东西自从很久以前盖好之后,人们便置之不理。而且也没有人真的知道该怎么使用,其实那东西只是盖起来骗人的。以前的人钱太多了,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东西。」
常磐姬的双手依然交叉在胸前,眼神显得若有所思。
「夏目一直信赖鼓城那些骗人的玩意,可是在先前的战争里,贺川看穿了他们的底细。」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听说东征凤展还有黑心狸猫陶杜艾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鼓城做生意,大家都说那两个人早就亲眼看过鼓城的防卫工事了。」
「凤展?你是说那个自称东征将军的展凤吗?」
「对对对。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认真喊他的名字,像这种叫法在都市里还满流行的。」
「夏目是个乡下地方,没什么机会听到这种说法。」
「是吗?小姐是这里人吗?不是跟我们一起从贺川过来的同伴吗?」
原来这群人来自贺川,听到这句话的侍从马上恶狠狠盯着中年男子,对方赶紧拼命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嗯,是啊。画画的,你是来自贺川或鼓城吗?」
「嗯,我之前在鼓城学画,后来流落到贺川,在军队里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才来到夏目。」
画师说得兴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啊,这件事可别告诉这里的人。曾经在那边军队待过的人,出现在这个都市可不太好。虽说我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进军队。」
照理说话题到此就该打住,但画师是属于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了的人。
「更何况我还在生意上跟东征、还有陶杜艾来往过。这件事要是被知道可就危险了。不过这也可以证明我是个大人物啦。」
说到这里,画师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在梯子上转过身面向与自己说话的人。
「不过你不应该叫我『画画的』吧?我可是有绘津杨都这个了不起的名字喔。」
原来画师是个年纪与公主相仿的年轻人,有着看似少年的清秀脸孔,笑容满面地确认刚才说话的对象。
然后吓了一跳。
眼前抱着双手的少女穿着虽然不算华丽,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是出身豪门以上的家族。
少女的眼神透露坚定的意志。仔细一看,腰间还配戴护身用的小太刀,衣服袖口隐约可见三宫的徽记。
更可怕的是她背后那群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每个人都把手伸向腰间的刀鞘。情况不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道为何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人出声提醒自己,总之自己碰上了**烦。
不知所措的画师绘津用僵硬的笑容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团、团长?」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旅途上碰巧遇到你,看你可怜才带你一起走。」
团长哭丧着脸拼命撇清关系,还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请您退后。」
侍从开始爬上舞台。
「此人是可疑人物,应该立刻拘捕至附近的衙门。」
另一个侍从说完,两个高大的男子从左右两边一步一步朝梯子逼近。
「咦!?」
画师吓得几乎要从梯子上摔下来,连忙环顾四周找寻逃脱的机会。然而自己的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总不能把自己的生财工具丢掉,于是画师就在一转眼间被人抓住。
「哇啊!别这样!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画师啊?」
画师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客气。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站在台下旁观的少女不禁哑然失笑。
「放弃吧,画师绘津。」
还是亲自告诉他实情吧。
「我们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正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如果单纯只是经过贺川的巡回杂技团也就罢了,你不但曾经是军人,而且还认识那里的将军,这下子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公主吗!?只要你肯开口说句话,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正当画师忙着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遭人握住,接着整个人从梯子上抓了起来,就这样两脚悬空被人抓着走。
因为体型的差距,他的脚连地都碰不到。
「只是挂名的公主而已,很遗憾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能成为公主只是因为母亲那边继承了地方豪族的血统。」
父亲的血统其实地位更高,只是并非夏目当地的旧有势力,所以并未在此明说。事实上,公主对于父亲那边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太深的认识。
才刚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对方马上用带着怨恨的哀怨眼神看着自己,出身武门的公主不禁感到十分困扰。
「没事的,我会交代他们不要对你太严苛。如果你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顶多只要关个几天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么多。
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开口干涉跟都市安全有关的问题。虽然公主拥有这样的权力,但如果真的这么做,对于鼓城内部的有力同胞将无法交代。
而且这么一来,其他都市势力必定有人出来批评三宫公主滥用权势。特别是七宫与二宫,他们都很擅长运用流言为自己制造优势。对于跟这两个势力关系不佳的三宫夏目公主来说,这点更是需要特别小心。
不过这样下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她开始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接着一面迎接有事前来拜会的老臣,一面对画师说道:
「对了,你在夏目有认识的人吗?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你的身份,应该比较容易得到释放。」
「认识的人?你是说亲戚或是以前当学徒的工房里的人吗?」
「就是一般所说的身份保证人。可以的话,最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然的话,有点地位的商人或是官员也可以。」
这个画师应该没有这种人脉吧?这么说只是为了多少尽点心力。
「呃,这、这、这个嘛」
看着画师支支吾吾的样子,公主心想大概没希望了,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之时
「啊!有了!有了!军队的人也可以吧!?」
出乎意料兴奋的声音,就连左右架住他的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团长等人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正当公主打算回头,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他的名字叫雾羽。身为良沙一门的首领,就是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将军啦。大家应该都认识他吧?对不对?」
绘津用仿佛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向转身的公主、从左右两边架住自己的侍从以及在场的每个人征求同意。
「我不对、在下跟那个人的关系就像义兄弟一样亲密!当那个人跟骄傲的东征将军对峙,要逃出贺川的时候,在下还助他一臂之力呢!我们两个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早已经发誓往后要同生共死了。」
绝对是骗人的周围的人全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绘津连忙说下去:
「真的啦!在下还曾经亲眼看过他跟东征的激战!长刀在雪地里锵锵互相交击,那个声音真的高到刺耳啊、在下只是个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那时候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中途逃走了。但在下跟他绝对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他绝对还记得在下的!这次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到他一面啊!」
前半部怎么听都像谎话,但后半部又说得很正经,令人难以判断事情的真假。
实际上,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临时编的,也有一半是事实。
「公主,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年老的侍从在耳边如此说道,抱着手臂的公主也点头同意:
「若他真的是佣兵将军阁下的友人,我们自然不能对他无礼,可惜良沙一门日前全数出征,现在根本无法确认。」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事。
佣兵将军及其一门才刚投靠夏目不久,为了尽快巩固尚未稳定的地位,他们必须展现高度的忠诚给夏目的众将军与诸侯看才行。眼前这个可疑的家伙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可能会被冠上不必要的嫌疑。
有人怀疑雾羽良沙其实在暗中与贺川秘密串通;有人怀疑他与东征将军的互斗根本就是演戏。人们对于新来的人总会保持猜疑的态度。
常磐姬本人十分信赖雾羽的为人与实力,而且根据可靠情报表示,东征将军确实因为身受重伤而在贺川的宅邸里修养,整个冬天都无法动弹。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光靠事实无法证明一切,还需要有实际的功绩来证明。
在这种时期,放任一个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自由行动是件危险的事。
因此她放开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换成两手叉腰的姿势,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画师。
从头到脚看过绘津畏畏缩缩的纤瘦身体,她的感想是
好弱。
结论只有这样。
瘦弱的四肢明显比经过认真锻炼的常磐姬柔弱,斜肩也证明这个人完全没有锻炼过上半身。即使身上穿着宽松的衣服,旁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弱不禁风。
就连在他身边架住他的侍从也不敢使尽全力抓他,总觉得要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臂或许会应声折断。
至于身高则是跟在少女里算高的常磐姬差不多,或许还比常磐姬矮一点。
老实说,像常磐姬这种以武家公主的身份养大的少女,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打赢他。可是常磐姬并不打算这么做,画师纤细的手指跟手臂都让人很难狠心对他出手。
那双手正在颤抖,还是小心翼翼抱着画师的生财工具。
所以公主心想,还是算了。
于是对侍从下令:
「放了他。」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人或许是间谍啊?」
架住画师的两名侍从以困惑的语气向公主确认。
画师的抵抗实在太过虚弱,因此他们也不认为此人跟七宫军方有关。不过像这种口才好的人难保不会肩负收集情报或是散布流言的任务,所以他们不敢轻易依照指示放人。
「让我来看管他吧。」
常磐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雾羽阁下算是我的武术师父,我在道场上受了他不少照顾。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保证人就由我来担任。」
侍从们面面想觑,显得有点犹豫不决。
「总之现在得赶紧前去探望母亲大人,今晚就先放了他。」
这个说法等于间接提醒侍从应该优先执行本来的职务,于是他们终于放开画师。
「咦?哇、得救了吗?在下没事了吗?」
或许是因为紧张到全身无力,画师瘦小的身体瘫坐到梯子旁。
实在太虚弱了,让人怀疑他平常有没有好好吃饭。
「画画的,你叫做绘津是吧?这幅画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咦?啊、您是说这幅画吗?明天一早就可以完成了,大小姐。」
绘津一边想着道谢的话,一边不停鞠躬,问完问题的公主再次转身背对他。
「那我明天中午派人来接你,你就暂时当我家的画师吧。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jian职,我那里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
「您、您要雇用在下吗?您不但救了在下,还要赏赐工作给在下这种流浪画师,这应该怎么答谢您的大恩大德呢?」
「别在意,我只是喜欢那幅画而已。」
「啊、真是多谢您!」
看着侍从们簇拥的背影,深深鞠躬道谢的绘津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这个笨蛋。皱着眉头的团长偷偷骂了一声,只是声音没有传到其他人耳里。
「说的也是。」
这个年轻画师称呼他为大小姐,看来他似乎认为她只是三宫某个有力人士的子女。毕竟只要是出身不错的女子,周围的人称呼她为公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用右手把绑在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拨起,让身后的人看见羽织上的图案。
然后她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我叫常磐,名字就跟这件衣服的颜色一样。意思是永久的绿。职务是公主。」
果然不出其所料,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简直像是一幅画。
「常磐姬自称是永远的绿,但草木的绿跟我们真姬的深绿相比之下,显得太过浅薄的脆弱。」
她站在日落时分的窗边,耳边传来臣下的说话声。
装饰得十分华美的吊挂灯笼照亮室内,把她身上的服装衬托得光鲜亮丽。虽然服装的颜色跟常磐姬一样是以绿色为主,但这位公主身上的绿是属于矿物的绿,服装款式也是截然不同。
同样是取自大自然的绿,阳光透过植物的鲜绿与精调细琢的宝石翠绿,带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后者给人的感觉更加耀眼。
「据说她开始动员更多的兵力。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东和二宫的翡翠姬殿下闭着眼睛发问。令人联想到法衣的长摆公主装扮,加上将服装化为漂亮圆锥形的站姿,使得这位公主被誉为七姬之中最优雅的一位。
「是的,另一方面七宫也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也为人民带来更多的不安。」
「鼓城当然不会保持沉默吧?他们对七宫的服从只是表面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先保住贺川这个生意往来的对象,之后再花个十年、十五年的时间逆转双方的地位。」
伫立在窗边的公主缓缓睁开双眼。
灯光在彩色玻璃窗上映出影子,这座采用异国建筑设计的宫廷,原本是为了当成王族的行宫所建的。
随着二宫锡马对独立自主的要求日趋积极,王侯、贵族等家世显赫的人越来越难在锡马生存,最后终于从这座城市完全消失。
于是这些王侯贵族所遗留的土地以及建筑物,自然而然地被二宫锡马当成重要设施重新利用,这座宫廷也是当时留下的设施之一。
这个房间里原本还有更多由以前的贵族所布置的华丽装饰,如今大部分都已撤除,换上低调的家具,成了给人静谧印象的公主殿下居室。
「我们锡马不、我们真都同盟的盟友们又是如何?」
公主用沉着的语气询问,臣子只是趴在地上:
「他们都对此次的战争感到极度恐惧,且对东和的未来感到忧心。」
「理当如此。第一次的战争还可以视为鼓城本身的内部斗争所引发短暂冲突,但这次的纷争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平息。即便冲突能顺利落幕,其结果也无益于东和不、无益于世界的真正统合,只会助长地方势力而已。」
「因此我们锡马已经在真都的名义下完成一切准备,只待公主殿下一声令下。」
一阵沉默,翡翠姬的视线移向头上的吊挂灯笼:
「陷入混沌不清的东和需要一盏指引明路的灯笼。为了真正的统合、为了至善的将来,无论未来要往哪里走,我都将与各位同在。」
「战场转到鼓城?」
采家的春濑捎来书信,然而里面的内容却令五宫的浅黄姬失望。
「常磐姬与她身边的人似乎很难说服。」
六宫萌葱姬露出悲伤的神情。
在晚餐的座席上,水蓝色与草绿色的公主装扮一如往常相对而坐。
在所有宫姬之中,除了七宫空澄姬之外最年轻的两位公主,所穿的服装乃是比其他公主更淡的颜色。服装的设计概念注重宫姬身为巫女的身份,因而特别强调淡薄柔和的感觉。
「春濑阁下在信上提到,若是与常磐姬的交涉不顺利,他将直接前往鼓城与东征将军会谈。看样子也很难以成功吧。」
萌葱姬点头赞同浅黄姬的想法。
「东征将军不就是那位以粗暴闻名的嗜血将军吗?」
「春濑阁下只要能将道理传达给冲突双方就算是成功了。这是五宫辅佐官们的共同意见。」
「六宫内部的意见也是如此。只要能够做到这点,我们双子都市就算为和平尽了心力。」
「不能让二宫独占和平的功绩。」
「实际上,我们也一直为了保持东和的势力均衡而努力。」
「比起改革、统治与胜利。」
「调停者的的价值总是难以为人所理解。」
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容貌极其相似的两人相视而笑。
「三宫与七宫的冲突若是持续下去,产生的余波不但会造成危害,而且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更会趁机扩大支配范围。」
「届时不仅是身为当事者的两个都市,就连我们仓濑与牧濑也会遭到波及。」
「因此我们两人」
「因此两都市的所有人民」
「为了创造调和的世界」
「为了开拓共存的道路」
两人同时伸出右手,缓缓贴上对方的手心。
「在这个春天将要携手合作。」
两人的说话声几乎完全重叠。
黑曜石依然在胸口闪耀光辉。
「这套春装又是新的作品。」
旧国都一宫神川,深夜的王城里,黑衣的少女像个孩子般笑着。
「又是黑色吗?」
黑骑团的骑团长在一旁回话。他是一位正值壮年的骑士,身穿立领军服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挺立在一旁。
这里是简单的晋见室,跟正式的晋见室相比,大小只有一半左右,主要是用来做为私人用途的场所。即使如此,还是比七宫公主所使用的正式晋见室来得宽敞。
在前来通知夜间警卫交替的骑士团长面前,坐在公主殿下专用朱红椅子上的公主依然是一袭黑衣。
公主今天的装扮比平常更加华丽,装饰在肩上的漆黑花朵是服装设计师激烈竞争之后的心血结晶,正默默散发强烈的存在感。
「骑团长不喜欢吗?游击长觉得如何?」
东和一宫黑曜姬转头询问自己身旁负责今晚护卫工作的年轻黑骑士。
「在下无法回答。在下对这类的事一窍不通。」
回话的年轻骑士一动也不动,连视线也没有移到公主身上。
「这个颜色虽然跟春天不搭配,但却代表我的名字,同时也代表我与各位之间的羁绊。可以的话,我很想听见你们给我满意的回答喔?」
话中带着调侃,但两为骑士依然一动也不动,继续保持沉默。
黑曜姬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豪华的肩饰随之轻轻摇晃。这位身穿黑衣的少女将双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眼神变得通明澄澈。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这个表情的衬托下显得非常成熟。
这就是一宫神川不、是东和公主的表情。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若用颜色比喻声音,她的音色就像是黑曜石一般,部下们听了无不肃然起敬。
黑曜姬殿下说道:
「骑团长阁下,请你报告。」
「是,请容在下报告。」
骑团长用礼服军靴发出仪式性响声,接着拉开嗓门说道:
「西军阁下打算自行压制鼓城,目前正对诸侯以及各方面进行游说,但并不顺利。」
「西军阁下打算如何应付鼓城、夏目与贺川呢?」
「指挥五万大军,以优势兵力威吓三个都市。」
黑色眼珠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勇敢又高明的想法,只是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成功的策略。」
「以如此庞大的兵力,即使同时对抗三个都市也足以获胜。想要击败占据鼓城的东征或是使其降伏并非难事。」
「五万大军的远征需要莫大的军费,虽说与神川现有的负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能就此让神川的财政继续恶化。」
对于公主说的话,骑团长点头深表赞同。
「更重要的是,如果赋予西军阁下如此规模的兵力,进而让西军阁下立下战功,他与同阶将领之间必会产生摩擦,如此势必使得神川内部的军方派系再次分裂。这种情形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在二宫锡马步步进逼的今天,任何一点破绽都会让对方趁虚而入。」
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古都,神川的军阀也分成好几个派系,数十年来,各个派系不断地在台面下相互较劲。其中包括一心一意守护中央都市神川的派系、希望对各都市拥有更大控制力的派系,以及打算建立极权统治社会对抗中原威胁的派系,此外也有倾向支持其他都市的派系。
「东方有什么动静吗?」
公主话中的对象是人称东军阁下的地方军将军。
这位将军负责管辖的宫都市是二宫锡马,锡马是距离神川最近的强大都市,同时也是对立最为激烈的敌对都市。
「二宫锡马目前仍在静观其变。据传锡马军方内部的看法,现在还不是采取行动的时机。但他们的真正想法目前还不得而知。」
「今年以来锡马表现得异常平静,但这种沉默反而更加令人担忧。若是轻易将我方的精锐部队集结到地方,那我们将失去吓阻锡马的力量。」
「若要吓阻包括锡马在内的各国,最好的方法就是镇压地方势力的造反,向全东和展现神川的力量。此乃各派军阀以及我等黑骑团的共同看法。」
「相信神川的人民,应该说大多数的东和人民也是这么想吧。也因为如此,锡马势必会全力阻止我方的远征行动。三宫夏目、七宫贺川更不会轻易将鼓城拱手让给我们。更何况五宫仓濑、六宫牧濑也不会袖手旁观。中央的活跃固然可以维持东和的安定,但若弄巧成拙,反而可能使得各都市更加独立。」
说到这里,一直保持锐利眼神的黑衣公主换上柔和的表情。
「轻举妄动只会刺激各都市背离神川。议会的各位大人还有军阀的各位大人,我完全可以体会各位的苦恼。无论未来事态将如何演变,我都是神川的宫姬,也是大家的公主。黑骑团也将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任何需要,他们都将为神川鞠躬尽瘁。」
公主的眼神宣告会见到此为止,骑团长深深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在坚硬军靴发出的脚步声中,黑衣公主与身旁待命的游击长目送一身黑的背影步出晋见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席位的声响在空气里回荡。
就在此时,公主背后传来不像是从部下口中发出的声音:
「你打算让黑骑团做什么?」
担任游击长职务的年轻骑士用随便的态度如此问道。
「哎呀,可怕的长官刚走,你就露出真面目啦?」
公主的回答中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你要是有什么动作,辛苦的可都是我们这些手下啊。你不觉得最近骑团长的头发越来越稀薄了吗?」
完全是不把公主当公主看的语气。即使如此,黑姬还是带着笑意回答:
「我什么都不做,黑骑团也是。不过若是七宫采取行动,我也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两边一定会动手的。隔山观虎斗,让各个势力彼此消耗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是神川的一贯手法,但这样的手法早已被各个势力看穿了。」
「锡马之所以变得如此强大,人们都说是因为神川日渐衰弱的缘故,实际上神川一直以来都是一样。与五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比起一百年前,现在的神川虽然**,拥有的实力并没有大幅度衰减。」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没有回头面对游击长,只是看着前方继续说道:
「只是负债已经太过沉重了。半个世纪以来向各地方、各都市所累积的借贷、遗恨,还有失去的威信都已多到难以负担。」
越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国家,累积的负债也越是庞大。在长期的和平岁月里,负债一点一滴累积,而当人们意识到负债的存在,往往已经庞大到无法动摇。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无法逃过这种命运。
「即便如此,神川依然聚集最多的人口。其他的宫都市即使全部加起来,实力还是比不上神川,中原应该也不敢小看神川。」
「做为代表一个国家的首都,只是让人不敢小看是不够的。」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黑姬与她的亲卫队黑骑团必须化为军旗。」
澄澈的声音做出如此宣言。
「摆着好看的旗子吗?你想让人有个可崇拜的偶像吧?」
回答的声音夹杂苦笑。
清脆的说话声中也混杂促狭的意味。
「你不喜欢吗?」
「随你高兴。我们是你的亲卫队,无论宫姬走到哪里,我们永远是她的剑、她的盾,也是她的影子。在神川全军之中,唯一不为神川,只对你一个人效忠的就是我们黑骑团。各派军阀想怎么样可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接着是伴随安心的气息而来的沉默。
年轻的骑士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喃喃说道:
「一族的肃正是我们的擅自行为,跟你没有关系。」
听到带有血腥味的话题,一宫公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谢谢你们如此帮我开脱,不过这并非属实。」
「我们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直到成功之后才向你报告。这就是事实。」
黑衣公主轻轻回头,黑发与发饰随之摇动。身后的骑士仍然保持不动的姿势,不过还是稍微转动脖子面对她。
从刚刚到现在,一次也没有面对面的公主与骑士,如今是第一次四目交会。
「这样一来,你们就得背上杀害王族的污名。你们要是因此恶名昭彰,那可不太好。」
「恶名昭彰的公主才是真的糟糕。巫女姬洁身自爱一点才是正常的。」
「这里不需要普通的公主,即使身为巫女也一样。巫女姬在地方都市或许很重要,但对于这个中央都市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这个都市需要的是扮演黑脸的角色。东和需要一个简单明了的形势,让大家更容易解决各地的纷乱,更容易迈向明天。」
「我们的恶名可以对神川内部产生镇压效果,所以各派军阀都不敢小看我们,而且志愿入团的人也是源源不绝。」
「对于神川的未来,你们的恶名的确很有帮助。但为了东和的未来,光靠一个骑士团当坏人是不够的,你们的规模跟力量都太小了。」
「你这女人嘴巴还真坏。」
「很适合当个坏人吧?」
两人仿佛是在互相试探,又好像彼此倾诉心事。
「无论哪个阵营都会将自己拥戴的公主视为正义的象征吧?可是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阵营有机会一枝独秀。当然,这么一来不管是我还是神川都会被当成坏人看待,不过要是没有人出面扮黑脸,我们势必会逐渐失去人心,神川的负债也只会不断增加。」
「你好像特别在意七宫的公主吧?」
「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现。因为她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于其他公主,而且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公主有办法驾驭那两人。虽说把那两人当成部下的公主,大概也没资格自称是正义的一方吧。」
「要这么说来,你也没资格成为正义的一方啊。」
骑士嘴角上扬,露出挖苦的神情。
「看来游击长的嘴巴更坏。」
两人相视而笑。
然后黑衣公主慢慢把头转回正面,静静从朱红椅子上起身:
「水面月那一夜,我族遭到肃正一事,诸位没必要感到抱歉。」
公主用冰冷的少女声音开口。
「我并不憎恨他们,但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感。他们的**已无法用任何方法纠正,所以他们才会被孤立在神川议会还有其他势力之外。由我亲手处理他们也是为了神川好。」
「就说跟你没关系了,那是我们擅自去做的。」
不能弄脏主人的手。如果让巫女姬的手沾上同族的鲜血,公主唯一的亲卫队势必威名扫地,因此他们赶在年幼的公主下令之前展开行动。
「所以第一代骑团长才会为了负起责任自杀。」
游击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等待公主说下去。
「为了神川的将来,比起**不堪的他们,你们才是真正必要的。」
「让大家都认为是你下的命令,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吗?」
「为了神川,以及为了东和着想,像现在这样没人知道谁是主使者的状况才是最好的。究竟是由我下的命令,还是各位擅自行动,或者是神川议会、军阀、分家的计谋,越是众说纷纭对大家越好。」
站立在朱红椅子前的黑衣身影开始缓缓向前迈步。
「在那个时候,你们能为我做的事情并不多。」
不想再追究过去的语气。
公主转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
「黑骑团的各位,往后你们背负的将不再是恶名,各位的威名将随着你们的活跃传遍四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