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像杜甫这种一心忧民的人,不会从经济层面上去细细追踪问题所在,便最终也只落得个空有赤子之心,却始终不得解民困扰之法。
杨钊知道他得好好跟杜甫算下账了:“杜兄别急着下结论,我们一个一个问题慢慢分析。”
“杨兄请讲。”
杨钊:“首先,玉溪园绝不只占了几百顷地,至少一千多顷,甚至两千顷都不止……听到这里,杜兄发现问题没有?
“我身为扶风县尉,主管县内赋税征收,连我都不清楚玉溪园占了多少土地,又如何来判定玉溪园该上多少税?
“因为玉溪园是崔氏的私地,并不属于朝廷,更不归属扶风县衙,我们扶风县衙根本无权丈量这些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杜兄你身为玉溪园内的半个主子,你来说一下,你会按多少土地来向县里上税?是如实上缴,还是尽量隐瞒真实土地面积?”
“我会……隐瞒土地……”
这句话杜甫说得很艰难,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违背心意,说了出来。
这一刻的杜甫是伤心,失望,甚至绝望的。
他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伟大。
其实他很想说他会如实上缴,可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虽有家族背景却不善钻营,个人家庭并不宽裕,时常为钱财所困。
他清楚钱财能有多大的用处。
他也清楚玉溪园内养着上百上千号人,也就有成百上千张口在等着吃饭。关系到如此多人的生计,就由不得她个人的性子来。
杨钊看见诗圣脸上的落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不必感到失落,每个人站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做出和你相同的选择,而且只会比你做得更狠、更绝……相反,你能将你心里的选择毫不隐晦地讲出来,已经非常难得了。”
“谢谢杨兄理解。”杜甫稍感安慰。
“可玉溪园里的问题还远不止此。”
杨钊话锋一转,
“除了隐瞒土地,他们还会隐瞒赋税。
“杜兄或许还不甚了解朝廷的税制,让我来为杜兄解释一二。
“其一,普通百姓每年需缴纳绢两匹的调,按家中丁男人数缴纳两石粟米的租,和绢三尺的庸,此为租庸调税;而玉溪园则无租庸调税,分文不用上缴。按扶风县实际课户每户约占土地四十亩来计算,玉溪园所侵占的成百上千顷土地,当可养活多少户家庭、多少个丁男,又可以为县衙和朝廷带去多少赋税?
“其二,普通百姓每年需缴纳的括户钱,追死和摊派钱,丁防税钱,等等,均摊下来约两贯;这部分税钱,玉溪园同样是分文不用支付。
“其三,玉溪园所要缴纳的,仅仅是户税钱和地税钱。方才已经说过,县衙并不清楚玉溪园共有多少土地,最后的缴纳,其实是按玉溪园自己报上来的土地计算,每亩地粟米两升。
“我来之前翻看了县里的账簿,去年玉溪园共上缴了地税粟米两百石。换算下来,一共缴纳了一百顷土地的地税,比杜兄方才给出的土地面积还要少。
“户税和地税一样,也是按玉溪园报上来的户数计算。共缴纳了五十八贯。换算成户数有点麻烦,因为不同等级的农户缴纳的户税钱不同。好在这些都有账可查,我翻阅了他们的等级,再用缴纳的户税钱摊派下来,最后得出结果,玉溪园内一共只有一百零三户!”